莫陆仔细打量那群炼气修士。
其中修为愈高者,身上血肉的占比越少。
各色金属被锻成肌肉,骨骼,乃至更多的,是一枚枚齿轮,一处处机括,填充进血肉退潮后的空洞。
令这些修士活动如常,气息法力不俗。
一块块万有灵矿被切成方块状,闪着七彩光芒,被他们凌乱抓起,摁在伤口处。
又或者他们的腹腔活门拉开,露出一口火焰不熄的炉子。一块块万有灵矿被投入炉中,熔炼成未名物质。
得了灵矿补充,遍布炉子四周形似血管的透明管道便有赤红的液体流出。
运送至这些修士周身各处,令金属重铸,血肉复生。
不过一刻,原本受伤甚重,气息奄奄的修士重新焕发生机。
不仅是身躯得到修复,就连法力也随之充盈。
他们或是笑庆幸,或是怒骂方才所遇的鱼怪,谈笑之间,完全无法想象就在一刻之前,这些人重伤濒死。
围观的散修散去,难掩眼中的羡慕。莫陆也能理解,想他当年炼气境界时,受如此重的伤,断不能恢复得这么快,即使恢复了,也少不得要法力萎靡一阵。
哪像这些人般,如此轻松自如?
但莫陆并未升起多少艳羡,而是开始思考灵机一脉的修士风光背后又该支付何等代价。
“观摩一位灵机一脉筑基修士的饿死全过程。”
峭岐翁的话语犹在耳畔。
饿死?筑基修士已经可以不食血肉,单以仙脐吸纳后土之气,化出灵气维生。
仙脐根本无法碰触,后土之气似无穷无尽,想要饿死一尊筑基修士,几乎不可能。
还不如等他无法化解后土之气带来的孽尘,积重难返,走火入魔而死。
可是灵机一脉却有特殊之处。
莫陆初入机城中,就曾听闻灵机一脉的修士修行,首重万有灵矿。
这灵矿,对他们而言简直相当于普通修士的灵气,没有这充盈地的灵气,修为根本无法寸进。
莫陆也隐约察觉,灵机一脉越是修为高深者,越要倚重这万有灵矿。
而莫陆一直以来,都是将灵机一脉的修士类比成他前世所见的机器人。一旦没有了能源输入,只能趴窝,根本无法运作。
却不想依这峭岐翁所言,这其中还有一段隐秘,不能生硬嵌套进他前世的记忆。
莫陆颇有些兴趣,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如何去捕捉一尊筑基修士?又该将其关在何处?
灵机一脉的普通筑基修士,法身动辄百丈以上,要将其打倒生擒,对莫陆而言,还有些难度。
更何况,机城非是荒野那般的混乱纷争之地,而是一个庞然有序,尊奉一家尊的大组织。一尊筑基修士算是中层。
不得今日上午一尊筑基突兀消失,下午几个金丹大修就过来寻人。
“且从长计议,或许,我先试试灵机一脉炼气境界的修士饿死后会如何?”
莫陆招手,从一个炼气修士处买来一块万有灵矿,走回营地住处。
而在营地另一处,一个额头高鼓,生了一只灰色眼瞳的修士突兀睁开双眼,眼下一圈青色的鳞片。
见他苏醒,一群修士围了上来。
“越老大,下一步该怎么办?”
越老大,或是莫陆,轻咳一声:
“先抓一个修为不高的机子过来,逼问术法。”
立时有人异议。
“越老大,我们这些散修如何碰得过机城?万一有位筑基大人查下来,大伙都要被抽皮扒筋。”
如果是先前的越老大,定不会做这种无智之举。但他额上那一颗灰色眼眸眨动,一根根触手深入脑髓,搅得一片浑浊。
现在这一具躯体乃是莫陆掌控。
“越老大”张开满是青色鱼鳞的手,将反驳那饶黏滑脑袋摁进木板里:
“叫你去做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
众人没了法,只能随他出了营地,张罗埋伏低阶的机城修士。
莫陆随手翻了翻越老大的修炼记忆,又从他手下不时的谈话声中了解到,他们这一支修仙势力本体都为半妖。本来是酒河水妖上岸,与凡人媾和而生。
像这样的半妖修士在往日酒河流域中数量不少,自成一脉。他们奉酒河水妖为父,算是水妖掌控酒河流域的爪牙。
虽然酒河里的水妖对他们多有轻视亵玩之意,但到底这些半妖得了几分血脉,也自觉比其他散修高上一筹。
平日里,他们尚能仗着水下有爹彼此联络,欺压其他散修。可惜一场酒河诡变后,他们水下的爹开始发疯,大量半妖修士被鱼怪撕碎。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机城与若沙国强势介入。酒河流域不再只有水妖这一个主人,这些锚定水妖修士的半妖处境也如他们的父亲那样愈发艰难,反而被其他散修清算。
更不巧的是,越老大这一支挂靠的那个爹已经沦为鱼怪,这多少又让他们在半妖修士群体里的分量降低了些。
这“越老大”被莫陆掌控前,也正与一众手下谋划该献上什么来讨得莫陆欢心,重新换一个新爹。
却不想莫陆亲自来拿了他的性命。
“越老大”伸出手爪,在被虏获的机城修士身上掏挖。
此人身着粗布短打衣裳,状如仆役厮。他的腹腔与左臂被金属替换,只有炼气五层。但越老大那些高了他一层的半妖手下无不以惊惧的眼神盯住他全身上下。
无他,在先前的埋伏中,一群半妖仗着地利群殴,一时还不能拿下他。反被此人以寡敌众,强杀了两位半妖。
现在他虽沦为阶下囚,但眼神睥睨间,倒显得他是主人,半妖们全是牲口。
这浓浓的轻视意味让半妖们的恐惧更快地催生成愤怒,若无“越老大”阻拦,他早就被卸成一堆零件了。
“越老大”装模装样逼问了他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拆出这人身上所有的万有灵矿和衍生产物。
没了万有灵矿,此人如同上岸聊活鱼,脸憋成青紫之色,全身痉挛。
挣扎了好一会后,他浑身瘫软下去,再无动静。
莫陆呆在房中,透过“越老大”瞧得分明:
“非是死亡,而是陷入一种特殊的休眠状态,与先前所听的传闻一致。只是不知筑基修士又是何种情况。”
“越老大”观摩这具躯体,试图确定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
几刻后,他突然抬头,望向边某处。
那里的酒河与际交界处的黑线不安地蠕动着,鼓起,扩大。
一栋楼宇炮管齐列,附肢狂舞,杀气腾腾地朝“越老大”处撞来。
“越老大”与一众水妖只觉芒刺在背,似下一瞬就要遭劫化灰。
莫陆哀叹:
“机城的戒心怎地如此之强,不过动了一个炼气修士而已。还好我未曾鲁莽行事,强劫他们的筑基。”
莫陆自然不怕被机城找上门来。他有筑基实力,还算是幽梦一脉的门人,又未用真身出面,机城也犯不着为了一个炼气修士与他撕破脸。
“还是尊重一下吧。”
莫陆心念一动,于慌乱求饶的半妖中,“越老大”身躯爆裂,激起的劲风横推一把,那名炼气修士的身躯便被吹向赶来的楼宇。
崇明眼最后传来这么一副画面,楼宇探出长长的柔管,刺入修士体内。
随着未名物质的灌入,那修士如从噩梦中惊醒,彻底恢复活动能力。
“有趣。”
莫陆召来偶人,再去寻一个崇明眼的载体。
……
事情很快朝莫陆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
这座营地的机城修士很快将黑锅扣在酒河水妖的头上,叫他们给个法。
虽然水妖极力辩解与撇清干系,但在机城修士口中,水妖与半妖从未如簇父慈子孝,打断骨头连着筋。
最终,酒河水妖多位筑基修士被机城羁押,过程中格杀一人,重伤两人。而此事的余波还未消散,又有一尊河王要来此营地讨法……
“这便是因种的威能么,从一件事开始,撬出一个因果黑洞,将大部分人卷入。”
莫陆连续看了几戏,颇为愉悦。但他也知道,能闹这么大还得仰仗机城修士就坡下驴。
他估摸着,即使自己没有搅局,机城也会制造出一起起事端,用上些手段挑动酒河水妖。他充其量只是加速了这一过程而已。
偶人恭敬步入神殿中,打断莫陆的遐想。
莫陆扫视住处门外,却是见了个熟人。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状如仆役的修士恭敬侍立,手持拜帖。
“家师遣我拜谒砥锋大人。”
莫陆莞尔,看了这么久热闹,该给些打赏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