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尽了,畸形秀自然就结束了。傻个子罗森停下了滑稽的动作,掀着自己连衣裙的裙摆探着脑袋,四处寻找着刚刚的观众们。“人,都去哪了?我,又演砸了?”
侏儒和几个童工也停下了表演,他们统一看向团长等待着接下来的指示。
团长克劳狄斯收好鞭子,单手压着帽檐左右望瞭望,似乎是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小广场还没到天完全黑的时候就变得如此凄凉。
微风吹过他脸上的面巾,短暂的沉默过后又释然地笑了几声。
“既然没人看了就收工吧,这鬼地方的油水也榨得差不多了。”团长话音未落,来自镇子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了钟楼的轰鸣声,声音低沉有力,如同一只沉睡的巨物发出的呼吸。
钟声回荡在整个小镇的上空,漫天的大雾都随之波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东西即将到来。所有人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每个人的内心都不由得紧张但并没有人将这份不安说出口。
过了一阵,钟声消失了,镇子上除了隐约可见的房屋以及大雾外再也没有了活人存在的迹象,周遭的一切都死寂得令人胆寒,但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来雾今天是散不了了。”团长克劳狄斯嘴里嘟囔着,抱起他亲爱的人棍波隆尼斯便朝着他的专属车厢走去。
“都收拾收拾上车,把马车弄到镇子的边上去,等什么时候雾散了我们立刻就走。”
团长一发话,所有成员便纷纷动起身来。切萨雷和安雅互视一眼,看见安雅一如既往的笑容内心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些许抚慰,两人跟着其它人一起上了马车,去往了城镇的边界。
路途中,大雾之间似乎仍有孩童的歌声回荡。
“玛丽,玛丽,
如此任性,
问你是否爬满花园,
银铃随风动,贝壳轻轻响,
可爱的家人们排成了行……”
随着车队远离了镇子的中心地带,歌声也随之渐行渐远最后淹没在了迷雾当中。
待夜幕降临星辰布满天空时,车队已经挑好了位置临时驻扎下来,雾气也比白日里散去许多,至少月光可以照射到地面,这样看来明天一大早就能继续出发。
雾村的街道上潮湿而寒冷,丝毫不比森林中暖和,雾气缭绕的路旁几盏仍未燃尽的油灯散着昏暗的光亮,火苗摇曳奄奄一息。
他们所在的位置处于城镇与森林的边界,无论是前方的树木还是身后的房屋,无一例外都在雾气中隐没着身姿,宛如鬼魂般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漫漫长夜冰冷无情,没人愿意在清醒中度过难熬的夜晚。车队的成员们躺进了各自帐篷裹好毯子早早地步入梦乡。
按照路程来看明天就能见到伯爵了,这趟回家的旅程从未想过会轻松,但终于快要结束了还是值得高兴的,草药的事情即将迎来新的进展。
可如果…草药对克洛希娅没有作用呢……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无用的焦虑了,切萨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努力的放空思想,赶紧入睡,明天可是最重要的一天不能有半点松懈。
而切萨雷不知道的是,当他入睡之后一直躺在他身边的安雅迟迟没有睡着。安雅静悄悄地坐起了身,轻盈的身子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拿起自己随身的佩剑,轻轻抚摸着上面镂刻的花纹。
按照约定,这把剑明天便不再属于自己,就像是一位陪伴已久的老朋友终于来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刻,又怎么可能舍得,不过安雅的神情并不后悔,只有单纯的伤感。
“要说再见了老朋友。”安雅微笑着小声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滴不舍的眼泪像晶莹的珍珠般从她的脸颊滑落,落在了剑鞘上。随后将剑缓缓抬起,贴在了自己的面庞。
“我爱你爸爸……”
蓝宝石一样的双眼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花,但忧伤只在安雅的脸上停留片刻,女孩很快便露出了坚强的微笑。失去时的伤痛固然撕心裂肺,但正是这份伤感恰好便是曾经拥有过美好的证明。
安雅想起父亲将这把剑当做生物礼物送给自己的那天,又想起带着这把剑经历的一次又一次的冒险,她紧紧贴着剑鞘,就像是两位朋友之间互相抵着额头。
泪水挂在脸颊,安雅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的告别还没有结束,安雅突然敏锐地动了动耳朵,在飘散的雾中捕捉到了幽幽的笛声,声音微弱悠扬,不真实得像是幻觉一样。
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又将佩剑戴回了腰间,安雅起身刚要钻出帐篷出去看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切萨雷,歪着脑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心吵醒同伴,自己一人走了出去。
以车队的两辆马车视为地标的话,车队成员们的帐篷扎于车头的左侧,而那诡异的笛声来自右侧。
安轻盈的步伐像是猫咪在踮着脚走路,身姿也像是猫咪一样柔软避开了地面的落叶和树枝,每一步都是悄无声息,很快便躲在了马车后俏皮的探出头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盏油灯燃烧着光亮驱散周围的黑暗与雾气,在油灯的旁边站着熟悉的男人——克劳狄斯。这个马戏团藏着太多的秘密,而这些都和他们的团长密切相关,安雅对于克劳狄斯鬼鬼祟祟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于开始好奇他究竟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团长克劳狄斯面朝着小镇的方向,手持着一支长笛吹着诡异的曲调,油灯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于大雾中映射出魔鬼的影子。
笛声悠扬,声音低沉如安眠的调子却暗藏尖锐的音符,仿佛有着什么邪恶的东西隐藏在笛声中。
安雅一时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只是闲来无事吹笛子消遣时间?
诡异的笛声从雾中飘荡传去镇子的深处,似乎在召唤着什么东西前来。
像是在回应笛声。
数不清的脚步声在雾中回响,声音很轻,像是一群孩子的声音,城镇的方向已然被黑暗笼罩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近处的浓雾中隐约印出了几个矮小的黑影。
突然,一群孩子从街道的方向走出雾来,破衣烂衫的男孩,穿着简陋睡衣的女孩,各家各户的孩子朝着这边缓步走来,其中一些安雅在白天里还见过面。
可此时的他们像是被催眠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安雅惊讶的微微张开了嘴,目光从那些孩子的身上一一扫过后又看向了团长。
克劳狄斯依旧吹着笛子,他眯着金色双眼看着不断向着他走去的孩子们没有丝毫意外,身体随着音律上下起伏,似乎陶醉其中。
笛声牵引着孩子们的身体,让他们像是梦游般僵硬地前进,孩子们手牵着手排着队沿着街道走来,伴随着笛声都好似还在低声吟唱。
他们的面容如笛声一样诡异,仿佛一群提线木偶一样没有任何生命存在,他们静静地走着来到团长克劳狄斯的身边。
他们彼此牵着手围成了一个大圆圈,每个孩子都在音乐中左右摇晃着身体,仿佛在等待着接下来的指令。
安雅所看见的画面让今夜的迷雾都变得异常阴森。
那些孩子都无疑被笛声催眠了,可团长克劳狄斯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雅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侧脸,想到了车队里那些被割掉舌头的童工,难不成说……
那些童工并不是克劳狄斯花钱买来的,而是通过这种方式从四处城镇拐走的?所以才需要割掉舌头以免他们醒过来时乱喊乱叫……
“克劳狄斯先生,您在做什么?”
安雅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猜想变为现实,如果是她猜错了,那么她现在也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红发少女毫不畏惧地从车厢后走了出来,正视着克劳狄斯团长,她站在油灯的光芒之中礼貌地微笑着,像是一次平常的晚间问候。
但纤纤细手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笛声就此停止了,克劳狄斯团长一甩手便让手中的长笛发生了形变,笛子的末端突然出现一对黑溜溜的眼睛以及裂开的嘴,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长笛变成了一条毒蛇在克劳狄斯的手臂上缠绕爬行,最终蜿蜒移至了团长的腰间变回了那根随身的皮鞭。
“好像混进来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克劳狄斯团长垂着眼皮低声说道。
笛声的消失也让周围的孩子们瞬间恢复了理智,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哭泣与尖叫声惹人心烦意乱,有些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原地,有些则已经开始试着逃离这里。
在一片嘈杂混乱之中唯有安雅与团长两人对峙着巍然不动。金色的双眼目露凶光,团长的瞳孔像蛇一样竖起,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使得安雅手腕一转,剑刃出鞘的瞬间闪耀寒芒。
哪怕此时的气氛已经紧绷到足以令人窒息,但安雅还是调皮地问着。“怎么了先生?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克劳狄斯团长冷笑一声。
“你?哼…别傻了亲爱的,你带来的威胁还不足以让我紧张。”克劳狄斯摇了摇头,他所注视的并非安雅,而是安雅身后的黑暗,似乎除了女孩以外还有其它的不速之客即将光临这里。
“作为绅士,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雾里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我引过来了,而这…可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