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很快来了。马车停在门口,店二招呼二人进店,将马车赶去后院喂食草料。
大堂里热闹喧嚣,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人,大多都在安静喝茶吃早点,唯独一张桌子围坐着七八个彪形大汉,在吆五喝六地喝酒划拳。
大清早喝酒划拳,这是豪气冲还是醉生梦死?
张崇义扫了一眼大堂里的客人,发现大多都携带着兵器,有刀有剑有枪有斧,十八般武器能够看到大半。
他背着狭长行囊,左手牵着郦宛丘的手,别看郦宛丘比他还大一岁,手腕却是巧玲珑,握着非常舒服。
不知是故意掩饰身份还是其他原因,她并没有抗拒,而是由他牵着,亦步亦趋紧随于后。
她蒙着面纱,面纱能够遮住绝世容颜,却遮不住挺拔的风光。
那桌斗酒的客人里,突然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粗鲁朝她胸口抓去,不干不净地嚷嚷着:“娘子,你可真风骚,让哥疼疼你。”
郦宛丘勃然大怒,眼中绽放杀机,右手准备摸出匕首捅人。
走在前面的张崇义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松开郦宛丘的手,反手捏住那登徒子的手腕,慢慢转身道:“大哥,江湖险恶,管好你的爪子。”
那家伙哼了一声,用力挣扎,然而张崇义的手指就像铁钳牢牢掐住他的命门,任凭他使出翻江倒海的力量也无法摆脱。
那人酒已半酣,肥脸微红,用力后更见狰狞,忽地发出一声咆哮,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将张崇义甩飞。
既然想飞,那就飞起来吧,张崇义顺着他的力道一勾一带,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一股巨力将那人裹挟着飞出去,恰恰摔在他原先斗酒的桌上。
啪地一声,桌子立刻四分五裂,杯盘忽喇喇碎裂,掉的满地都是。
那饶同伙纷纷离座而起,嘴里骂骂咧咧,抄起刀枪就要群殴张崇义。
张崇义不动如山,拳头紧紧攥住,准备大打一场。
谁知眼前一花,一个绿色身影从旁闪出,飘然拦在张崇义前面,冲着那伙酒鬼喝道:“敢在老娘的地盘上闹事,活得不耐烦了,都给我滚出去。”
张崇义见有人打抱不平,仔细看时,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大概三十五六岁,身材瘦削颀长,穿着墨绿绸衫,头戴银钗,姿色固然还有几分,毕竟上了年纪,一脸的鱼尾纹掩饰不住。
那伙凶神恶煞的恶霸见到这女子立刻蔫了,嬉嬉笑笑点头哈腰道:“戚大姐,误会误会,,您别生气,打碎的东西我们赔,我们赔!”
一个身材瘦长、长相阴鸷的家伙,乖乖掏出一锭碎银交到戚大姐手里,一溜烟逃的飞快。
那戚大姐吩咐二赶紧收拾满地狼藉,转身变了一张脸,笑吟吟看着张崇义道:“哟,这位哥,功夫可以呀,是外地人吧?”
张崇义被这风骚的半老徐娘弄得有些局促,顾左右而言他道:“老板娘,我们住店,要上好的客房,多少钱一晚?”
戚大姐明显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虽然韶华不在,却热衷于卖弄风骚,扭着腰肢凑到张崇义身旁,媚眼含春,看着他道:“咱们西城的客栈,价格向来公道,在江湖中有口皆碑,两百文钱一晚,伙食费另算。
我看公子你这身打扮,明显是官宦人家的少爷,怎么没去南城住豪华客栈呢,来西城混土匪窝?
哟,这姑娘身材真火辣,连我都看着直流口水。啧啧啧,这胸脯,这腰身,要上了。”
张崇义微微皱眉,他可不喜欢这种脸上掉粉的女人,准备拉着郦宛丘换地方,郦宛丘却悄声道:“姨,是我呢。”
戚大姐如遭电击,愣了一下,直勾勾盯着她的面纱,轻声道:“你是?”
“我是宛丘!”
戚大姐浑身一震,收起千娇百媚的妖娆,大声道:“住店呀,有,肯定有上好客房,客官,你跟我来。”拉着郦宛丘往楼上走,张崇义紧随其后。
走到一半时,忽地心念急转,掉头往回走,郦宛丘也不问缘由,只是默默跟着。
从大堂西侧的门走出去,迎面就是后院的宅,宅前种着几株苍翠欲滴的柏树,在深秋季节依然绿意盎然。
戚大姐打开一间巧古朴的房门,请二人进去,顺手栓上门。
放眼望去,房间清幽雅致,迎面是块仙鹤齐飞的半透明屏风,绕过屏风,中间摆着黄梨木茶几,四周围着太师椅,茶几上摆放着茶具套装。
到了此处,郦宛丘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抱着戚大姐哭的梨花带雨:“姨,我走投无路了!”
戚大姐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不哭不哭!跟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些日子我就听,那个姓郦的狗东西要把你送进皇宫,给老不死的昏君当老婆,当时我气得差点冲到潭州去揍他一顿。哼!对啦,昨晚听你从驿馆逃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郦宛丘哭的泪眼婆娑,嘤嘤啜泣道:“姨,我不想入宫,不想给那个老东西当老婆。”
戚大姐用手巾帮她擦着眼泪,一脸宠溺地端详着她的模样,笑道:“好好好,不想当就不想当,咱们不进宫。
当年姓郦的去潭州当官的时候,你才十二岁,还是个懵懂顽童,短短五年不见,今已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还登上了京城大才子许鹤先生的青梅煮酒评,成了举世闻名的四大美人之一,连我这个阿姨都跟着沾光。啧啧啧,这脸蛋,这身材...”
郦宛丘娇羞道:“二姨!”
戚大姐笑呵呵道:“好好好,不打趣你了。这位哥是?”
张崇义刚想来个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郦宛丘抢先道:“这是我捡来的厮,给我当保镖的。”回头不忘打赏他一个白眼,张崇义为之气结。
戚大姐不愧是老道的江湖中人,一个眼神就明白八九分,饶有深意道:“厮呀,不错,不错,身材高大威猛,长相英俊潇洒,武功高深莫测,这样的厮哪里捡来的?
告诉我,我也去捡一个,回头把你姨夫活活气死。”
一面调侃,一面伸手准备揉捏张崇义的脸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张崇义如临大敌,警惕地后退两步,看着这个如狼似虎的女子,沉声道:“老板娘,请自重,没你这样老牛吃嫩草的。”
戚大姐呸了一声:“我没吃嫩草,我只是摸嫩草呢。”
郦宛丘连忙拉住戚大姐的双手,娇嗔道:“二姨,这是我的厮,你可不要乱来。”
戚大姐清脆微笑,收起老不正经的神态,认真道:“宛,你有什么打算?
昨晚你把东城闹得满城风雨,听那个昏君出动御林军和城卫军满世界找你,就差没把东城翻过来。
不过嘛,听金大将军非常恼火,强行把御林军和城卫军给拦回去了,又冲进皇宫把那昏君骂了一顿,大快人心!”
郦宛丘抬头看了看张崇义,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些官兵搜着搜着就全部撤走了,原来是金爷爷帮了我的大忙,有机会真要当面拜访一下老爷子。”
张崇义皱眉道:“你认识金淳中?”
郦宛丘道:“金老爷子是朝廷的骠骑将军,兼领兵部尚书二十多年,当年是我爹的顶头上司,对我们这些辈特别照顾,时候常常背着我骑马射箭。”
对朝廷缺乏了解的张甫田,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你们还有这样的渊源,既然金大将军出面干预,那昏君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吧?”
戚大姐坐下来烧水泡茶,冷笑道:“这可难,明着或许不会,暗地里抢人恐怕在所难免,这几年被昏君抢进宫里的美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
况且皇宫里敢明目张胆抢美女的,除了那个昏君,还有他那两个宝贝儿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父子三人都是恶贯满盈的畜生。
不过你放心,你在我这里住段时间,等风头过后再回潭州吧。
我的楼春虽然只是个客栈,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郦宛丘搬来椅子坐下,斩钉截铁道:“我不回潭州。”
“为什么?”戚大姐正用热水冲洗茶杯,闻言手腕一抖,一只茶杯掉在茶盘上,水花四处溅开。
“回去干嘛呢?我爹还是会把我送饶。这次送进皇宫失败,只要我回去,他肯定还会把我送来,那个家我不敢回。”
戚大姐夹着茶杯悬在空中,风韵犹存的眼眸浮现出淡淡杀机,过了一会儿,悠悠道:“也许当年真应该把那个姓郦的畜生给杀了,可惜你娘鬼迷心窍,铁了心要嫁给他,害了自己不,还害了你们这些晚辈。
这个利欲熏心的禄蠹,人面兽心的败类。”
张崇义对她们家的破事毫无兴趣,此时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抠着椅子,一不心抠出一排排触目惊心的痕迹。
有些肉疼的戚大姐幽怨地瞪着张崇义道:“这位哥,我这套新买的黄梨木椅子,一张价值十三两纹银,你能不能手下留情?你手上那力道,再抠几下椅子就要报废了。”
感觉有失颜面的郦宛丘埋怨道:“你就不能安静地坐下喝杯茶吗?”
张崇义被两个女人嫌弃,心里不免生出怒气,哼了一声,离座而起,道:“不想坐,既然已经找到你的亲戚,你也算是没有危险了,我要走了。”
郦宛丘微微一惊,诧异道:“你要去哪里?”
“我自江湖来,当向江湖去。”张崇义昂首挺胸道,感觉这句话充满霸气。
摸不准他们关系的戚大姐,愕然道:“怎么,你们不是?”
“我们不是情侣,你别误会!”两人异口同声喊出来,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没有三生三世的修行恐怕很难做到。
慢慢放下茶杯,再松开夹子,戚大姐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鸳鸯呢,刚刚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有了他,才不愿去当皇帝的女人。”
郦宛丘连忙摆手道:“绝对不是,我从驿馆逃出来才遇到他,我们相识不到一。”
见她恨不得跟自己撇清关系,张崇义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漠然道:“她得对,我们确实不熟。”
戚大姐摇着头微笑。
张崇义感觉留在这里纯属多余,只想尽快离开,道:“你们聊吧,我先走了!”完转身。
郦宛丘匆匆站起身,有心句挽留的话,奈何不知从何开口,酝酿半才勉强道:“你要去哪里?要是有事找你,哪里可以找到你?”
张崇义被她弄得心情糟糕,心想最好不要再见,免得不是被你当成厮,就是被你埋怨,神色清冷道:“江湖渺渺,相逢即是有缘。缘分若未了,必有重逢之日,缘分若已了,何必执着呢?”
正在低头冲泡茶叶的戚大姐,细细咀嚼这句话,感觉余味无穷,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子,的话怎么有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秋风萧瑟中,张崇义渐渐走远,郦宛丘神色如常,心里却狠狠骂道:“你这混蛋,走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