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微深思熟虑后的话,与张道冲判断完全一致:“这次朝廷派遣的二十万大军,一开始各州人马是不用搭理的。
他们只会坐山观虎斗,坐看幽州朝廷死磕,肯为朝廷卖命的只有渭水大营三万兵卒,泾水大营两万轻骑,咸阳大营八千铁甲重骑。
这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只要击退这几万大军,各州人马多半会偃旗息鼓,悄然撤退。
但是我们倘若吃了败仗,被朝廷杀进涿郡,幽州门户大开,各州人马肯定会趁火打劫。
要击退这六万大军,单靠涿郡两万人马,肯定绝非易事,但并非毫无机会。
敌人是攻,我们是守,依托厚实城墙,其实我们不落下风。攻城者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算不上多大优势。
对方只有三万能够攻城拔寨的步卒,据渭水大营吃空饷都快赶上青州那群老爷兵,这三万大军恐怕要大打折扣,能有个两万三四千就不错了。
剩余的几万骑兵,呵,我们要是不开门迎战,他们就是一群望洋兴叹的摆设,从来没听骑马攻城的。
这次朝廷之所以要攻打幽州,煞费苦心罗织一堆理由,归根结底还是朝廷税赋入不敷出,听去年开始,很多兵营时而停饷。
朝廷是眼红幽州富庶,想来打个秋风,句不好听的话,我都怀疑朝廷能不能凑的出这次出兵的粮饷。
就算那位左仆射大人有本事腾挪出一些钱粮,又能支撑多久?三个月?六个月?
涿郡囤积的军械粮草,即便是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都足够支撑个两三年,更别我们背靠幽州腹地,粮饷军械可以源源不断输送过来。
即便是打不过对方,我们只要把城门关闭,让他们在山地里喝西北风去,拖也拖死他们。
大将军了,这次战争我们要示敌以弱,既要向朝廷示弱,也要向下示弱,只要朝廷重兵压境到家门口,我们就已经赢了,至于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朝廷没有能力吃掉幽州,只会把自己丑陋的猴子屁股露出来。”
迎春飞雪本来在默默聆听,此时不禁咯咯娇笑。
张崇义等人没计较俏婢的失礼行为,两个俏婢连忙斟茶,将尴尬掩饰过去。
不知不觉临近子时,老郡守张平之年老体弱,精神有些疲乏,告罪一声先行离去。
司马晋张微神采奕奕,丝毫没有顾及将军新婚燕尔,相送老郡守走到门口,老郡守不停地使眼色,示意他们就此别过。
二人装作视而不见,气的老郡守拂袖而去,嘴里嘀咕着“两个兔崽子真不醒目,人家夫妻才是大婚第二,如胶似漆的好日子,你们耽误人家的宝贵春宵。”
回到书房,张崇义和他们继续探讨如何利用此次大战,将涿郡各地保甲士兵拉上墙头轮换,提升步卒的列阵攻防能力。
幽州步卒的单兵作战素质并不算差,但是列阵厮杀的本领相对较弱,大多凭着血性勇武嗷嗷叫着往前冲杀,杀敌一万自损九千的惨烈打法。
弓箭兵、长矛兵、盾牌兵多兵种协同一塌糊涂,早年曾经出现过盾牌兵跟着长矛兵疯狂往前冲锋,把失去防御的弓箭兵落在原地被敌人骑兵突杀。
没办法呀,幽州要跟青奴黑水这样的马背民族厮杀,注定了重骑兵轻步卒,步卒平时做的都是维护地方治安、缉捕盗纺事情,偶尔上个战场也是打扫战场。
张崇义向他们提起侯长贵等人。郡尉张微眼睛发光,这种从大旗立国之初杀出来的百战老兵,简直就是无价之宝,连忙向他要人。
大旗早年是从兖州起家,主要靠的就是训练有素的步卒,后面才慢慢攒起一批骑兵。大旗那批精锐步卒,对各州诸侯的步卒拥有碾压性优势,甚至可以步克骑。
张崇义人可以给你,怎么使用却是个问题。
张微思忖片刻,让他们以教官的身份分配到步卒各营,传授步战阵法。
张崇义建议将侯长贵提拔为步卒佐尉,也就是辅佐校尉的意思,其他人可授予佐屯长,辅佐屯长的意思,给他们一官半职的虚职,让他们能够为幽州效死力。
司马晋张微对这个新设的官职兴趣盎然,连忙询问出处,张崇义得意洋洋自己首创,三人哈哈哈大笑。
三人谈兴正浓,不知不觉聊到后半夜,两个俏婢红袖添香之余,在摇曳的烛火下哈欠连。
张崇义善解人意,吩咐她们先去休息。
白领教过新夫人郦宛丘手段的俏婢岂敢偷懒,张崇义了几句,她们只是摇头,也就不再强求。
一直谈到雄鸡唱晓,方出现一抹鱼肚白,两位客人终于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去。
两个俏婢服侍张崇义洗漱,张崇义一脸困倦地回到郦宛丘房里,搂着新媳妇沉沉睡去。
似乎没睡多久,新媳妇就粗鲁的将他摇醒,丝毫不体恤夫君彻夜未眠的辛酸,是有官员前来觐见。
他一脸瞌睡地走去书房,原来是主簿领着本郡文官来拜见新郡守。
众人并不知晓昨夜三位大人彻夜长谈的雅事,均以为公子爷是跟新夫人彻夜鏖战才精神困倦,呵,抱着那位四大美人级别的新夫人,换谁都会“君王日日不早朝”吧?
这位公子还能爬起来接见下属,已然算是勤勉可嘉。
众人随意了几句客套闲话,混了个眼熟,纷纷告辞。
郦宛丘早已起床梳洗,张崇义估摸着施师还在赖床,准备去她被窝里蹭个觉,巡检又带着一伙武官前来参拜。
应酬了半个时辰,武官们乐呵呵的离去。
折腾到睡意全消的张崇义,陪着妻妾去吃早餐,见施师一脸闷闷不乐,找个空档避开郦宛丘,偷偷查问施师为何如此。
施师扭扭妮妮了,原来是郦宛丘定下家规,所有人要黎明即起,扫洒庭厨,内外整洁。
一向喜欢懒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施师,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安稳,能不生一肚子郁闷?
张崇义笑的打跌,这新夫人还真是持家有道,短短两就把家规都整出来了。
施师见他不给自己撑腰,一脸幽怨地回到房间继续生闷气。
他去凝神院看望秦无衣,顺便给她讲解《酒剑经》上的修炼要诀,这丫头如今已经认识几百个字,能够自行领悟秘笈上的一些内功,修炼勤勤恳恳,每除了跟着郦宛丘读书识字,就是躲在院子里勤学苦练,进展神速。
午饭后,郦宛丘要他领着妻妾参观涿郡城,是堂堂郡守夫人不能连郡城的大街巷都不认识吧。
因为有了婚礼刺杀的前科,张崇义心有余悸,逛街总不能带着铁甲卫士前呼后拥吧?要是不带足人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涿郡城,随处可能冒出来的江湖刺杀,委实让人防不胜防。
郦宛丘轻功不错,拳脚功夫差劲,这位新夫人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逻辑,学轻功可以显得仙气飘飘,练拳脚有损大家闺秀气质。施师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想起刺杀,他跟郦宛丘提起那个姓庄的少女,把她家的故事原原本本娓娓道来,询问夫人有没有妥善的解决办法。
郦宛丘没好气的埋怨道:“你这二哥真是手段残忍,父亲既然答应放人,他竟然半路截杀人家全家,这种血海深仇哪能善罢甘休?我没办法。”
张崇义愁眉不展道:“如今人还关在府里,父亲走的时候只吩咐不能杀她,也没交代要如何处置,放虎归山始终是个隐患。
这丫头武功不高不低,武秀中阶的水准,对我们固然没有威胁,她要是整想着刺杀张家儿媳妇,你和施师随时都会遭殃!”
郦宛丘哼了一声,冷冻道:“那就一直关着吧,好吃好喝养着她,让她衣食无忧,既然这座府邸原来是她家的,她住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
在旁边侍候的迎春胆子较大,忍不住含笑插嘴道:“奴婢倒是有个办法。”
张崇义急忙道:“快!”
迎春捂着嘴,嬉皮笑脸道:“办法就是,公子你干脆把她收了,让她成为张家的媳妇,看她还怎么杀张家的媳妇。”
张崇义心想这是什么狗屁办法,真是胡袄,不由瞪她一眼。
郦宛丘冷冷盯着俏婢,义正辞严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下次你再敢胡扯,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缝上?”
吓得迎春立刻磕头认错:“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旁边坐着的施师和站着的飞雪娇躯颤抖,眼神流露恐惧。
张崇义赶紧为俏婢打圆场:“你也太爱较真了,丫鬟随便个笑话,何至于如此声色俱厉?”
郦宛丘白他一眼,沉声道:“哼,拿主子打趣开玩笑,这是哪家的规矩?
你既然要我管这个家,我管教下饶时候,你就不要横插一杠,要是嫌我管束严苛,那行,以后我就当甩手掌柜,你自己来操持这个家。”
张崇义顿时无语,投降似的摆手道:“你管,你管,我不话了。”
郦宛丘瞪着跪地求饶的可怜迎春,肃然道:“上下有别,尊卑有序,有些话可以,有些话之前要过过脑子,有些事情更要深思熟虑,不要脑子一热就乱来,乱了家法,我可不会惯着你们。这次权且饶你一命,再有下次,你仔细点,起来吧。”
迎春哆哆嗦嗦站起来。
午后,万里只见彤云,似乎随时都会下雪。
张崇义带着换好便服的郦宛丘施师,丫鬟迎春飞雪,厮持枪持刀,谢方中以及十名武功高强的护院府兵,迎着凛冽寒意,迈出将军府的大门,意欲欣赏涿州城的街头风光。
结果一路走来,原本想着逛街观光的一行人,成了全城最大的风景。
郦宛丘那倾城容貌妖娆身材,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观者如潮,几条街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都知道年轻的郡守大人带着貌美如花的夫人出门了。
不到半个时辰,全城轰动。
足迹所到之处,特别是那些贩卖胭脂水粉、衣衫首饰的店铺,都恨不得把镇店之宝都拿出来招待贵客,唯恐那位名动下的大美人看不上。
一家店里,郦宛丘随意挑了几盒胭脂,丫鬟迎春拿出银钱要买单,老板连连摆手,他们的胭脂有幸落入青衫宛丘的慧眼,那是他们祖坟冒青烟了,以后肯定生意红火,财源滚滚。
一行人哭笑不得。
门口很快被好事者围的水泄不通,若非那十名护院府兵身强力壮顶住看客,怕是连胭脂店都走不出去。
逛了三四家店后,郦宛丘兴致锐减,寻思这不是她去逛街,而是全城免费嫖她呢,嚷嚷着回家算了。
不想突然发现家都回不去了,消息早已传遍全城,等着欣赏青衫宛丘风采的好事者把附近街道全部堵死,街头巷尾人潮汹涌澎湃,饶是谢方中和十名府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开路,却哪里扞得动潮水般的人龙?
张崇义大喊头痛,郦宛丘施师等人躲在一间丝绸店里,那老板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女人原本没有挑选丝绸的心情,那老板屁颠屁颠捧来一堆上等丝绸,要送给宛丘。
唯恐宛丘不愿接受,他竟然跪倒在地扑通磕头,声泪俱下的哀求,宛丘无奈收了两三件还算入眼的丝绸。
如今左右两边街道被人彻底堵死,张崇义不便对这些热情的老百姓太过粗鲁,毕竟都是他的子民。
越发气闷的郦宛丘,不反思自己红颜祸水,反而埋怨张崇义:“都怪你啦,这破郡守一点都不合格,连个郡城都管不好,现在怎么办?家都回不去了。”
张崇义噎得哑口无言。
众人发现这位生不怒自威的绝世美人,原来也会撒娇使性子,而且使性子的奇葩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傻子都知道,众人之所以沦为全城围追堵截的对象,全都是因为她的绝代风华。
可是没人认为她是刁蛮任性蛮横无理,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刁蛮又怎么啦?无理又怎么啦?
她便是想要上的星星月亮,旁边那些人多半也会以为合情合理,谁叫颜值即正义呢?
当年周幽王为博美人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这就是美饶无穷魅力呀。
张崇义苦笑道:“为今之计,要么躲在店里,等着张微带兵来解围,要么就是我们施展轻功飞出去,只要你一离开,围观人群自然就会散去,剩下施师等人就是畅通无阻。”
于是在满城百姓炽热目光下,一对年轻貌美的璧人,宛若九临凡的神仙眷侣,披着雪白狐裘,携手从丝绸店里飘然飞起,一路上踏着屋顶冯虚御风,消失在将军府上空。
下一刻,全城响起雷鸣般的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