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霍鹏发话他们可借道代郡,剩下那段路就顺畅多了,沿着并州边境缓缓前行,两个时辰后抵达代郡外围隘口,云堡!
云堡扼守山口,地势险要,驻扎着两千并州兵马。
堡上官兵见了张崇义所部,一言不发打开寨门,由他们直行通过,既不阻拦也不问话,所有人都看向别处,就当没看见这伙人。
幽并两州毗邻而居,虽分属不同的阵营,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很少发生摩擦。
冬季应对青奴的袭扰,双方边军常常不经通报就能遥相呼应出兵,彼此惺惺相惜。
幽州富庶,自给自足有余,并州贫穷,军械粮草大头要靠朝廷拨付,边军常常缺兵少粮。
在镇北大将军府的授意下,有时候幽州兵马歼灭青奴股骑兵后,会将青奴的军械粮草留给并州兵马,等于双手奉上后勤辎重军功。
此次幽州大规模出击青奴,无形中也替并州解决了心头大患,这个冬或许可以安享几太平日子,并州边军对幽州敬佩感激皆有之。
最初获知幽州兵马多路出击青奴,并州将军霍鹏和一众高级将领,想要趁机发兵响应,选择的目标也是奇袭泉儿湾草场。
不过他们是临时起意,先要议定作战计划,再整合兵马,准备粮草军械,侦察泉儿湾草场的军情,浪费了几时间。
好不容易万事俱备,已经接到幽州兵马摧毁泉儿湾草场的线报,霍鹏惊喜之余,立刻想到幽州兵马退路可能受阻,遂安排兵马悄悄在这土丘附近伪装等候,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幽州骑兵打次掩护。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霍鹏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有了这些历史渊源,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在计算朝廷兵马时,才敢大胆的将并州兵马摒除在外。
他早就断言,并州即便出兵,也只会出动一些老弱病残,去到幽州无非是看戏。
顺利进了代郡地界,张崇义一行人才算是脱离险境,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可以放下,一路上再次有有笑。
向烈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开始拿菲诺逗乐子:“将军,现在没有性命之忧,这娘们可以好好享用了,也不要选什么好时辰好地方,就在树林里把她吃了呗。”
菲诺始终要与张崇义同乘一马,此刻靠在张崇义怀里,一脸娇羞的瞪着向烈,脸蛋绯红如霞。
张崇义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不理向烈的玩笑。
过勒马河逃命的时候,干粮丢的干净,身上只剩水袋,一行一没有食物,渐渐腹中饥饿,于是中途不再歇息,牵马昼夜不停赶路,在第二黎明前到达蜂腰山口。
驻守士兵赶紧开门,迎接这支千里奔袭成功的凯旋之师,一个个热情洋溢。
蜂腰山口守将张清河前来跟张崇义叙话,这人是张家嫡系宗亲,张崇义的堂哥,两人同一个爷爷。
张清河情绪激动的拉着张崇义道:“你子可以呀,千里奔袭,五就到达战场,竟然一举偷袭成功。
我家老头子常常夸你是生将才,从娘胎里带来的打仗赋,我一直认为他言过其实,这次不信也得信。快跟哥哥,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张清河吩咐士兵给他们送上热饭热菜,众人饿了一一夜,饥肠辘辘,二话不就一顿狼吞虎咽,人人心里都有股劫后余生的侥幸。
张崇义简单跟他叙述此战的前前后后,张清河大呼过瘾,感慨自己没这么好命,被大将军安排坚守蜂腰山口。
张崇义抽空向他打探各路大军的军情战况。
张清河神色凝重,拉着张崇义走出营房,远离人群,悄声道:“这次战果不是很理想。
除了你们这一路大获全胜,奔袭蘑菇平原的上谷骑兵,虽然摧毁了草场,但返程时遭到青奴三万大军的围攻,六千精骑全军覆没,上下官兵悉数战死,拼掉了青奴近两万人马,可谓惨烈。
偷袭铁山屯的渔阳骑兵倒是烧掉了部分牧草,但青奴援兵及时赶到,牛羊马匹来不及烧毁,伤害有限,渔阳方面折损人马一千五百,狼狈逃回来了。
右北平那群蠢猪,竟然在草原里迷了路,迷迷糊糊逛了一大圈,无功而返。”
张崇义皱眉道:“也就是青奴四大草场,两个全毁,一个毁掉一半,一个完好无损,损失人马三万以上,我们损兵折将一万二千?”
张清河点头道:“这笔账可以这么算。
从战果来看,我们自然是占优势,加上勒马河谷那边,崇忠这子可真是硬骨头,三万人马被十二万大军死死咬住,硬是拒险坚守谷底十八,拼掉了青奴近三万人马,自己还能带着一万三千人逃回来。
你们兄弟都是好样的。”
张崇义一直挂念着大哥的安危,此时才如释重负,缓缓道:“战果自然是好看,但是没实现既定目标,算不上大获全胜。”
张清河哑然失笑道:“你子这口吻跟大将军一模一样,大将军这几一直黑着脸,黑鹰山口那边愁云密布。
听昨一怒之下,把右北平的骑兵将军给撸了。
我就纳闷了,此战以不到三万人马的代价,摧毁青奴两个半草场,消灭青奴各路人马近七万,可以是三十年未有之大胜,你们父子怎么异口同声不算成功?”
张崇义苦笑道:“清河哥,你青奴还有没有南下袭掠幽州的实力?”
张清河愕然道:“青奴虽然吃了一些亏,远没有伤筋动骨,青奴大汗的主力骑兵仍在,还有两大草场作为后勤基地,发动十万大军游刃有余。从兵力上来,依然有入侵幽州的可能。”
张崇义直视着他道:“如果年后我们跟朝廷大打出手,青奴趁势发兵南北夹击,你会怎么样?”
张清河怔了一怔,干笑一声,为难道:“这倒是个麻烦事,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朝廷那二十万大军压境,单独应付倒不算困难,要是青奴趁火打劫,逼的我们两线作战,着实疲于应付。”
张崇义用更深邃的神色凝视着张清河,声道:“再进一步,假如我们跟朝廷大军死磕,青奴愿意坐山观虎斗。
等到我们击败朝廷大军,有青奴在后面虎视眈眈,我们又如何能够安心挥师南下,问鼎中原呢??”
张清河眼里释放出不可遏制的狂喜,颤声道:“大将军真打算逐鹿中原,跟大旗一较高下了?
我明白了,难怪大将军要不计代价去打青奴的草场,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打的青奴数年内不敢来东边骚扰。
要是这样,这一战确实不算成功。他妈的,右北平那群蠢猪贻误大事,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应该跟大将军请令出击。”着不停搓手,显然是心神激荡。
张崇义素来清楚,这些张家宗亲是最狂热最虔诚的南下派。
龟缩在幽州一隅之地,宗亲最为憋屈,毕竟巴掌大的地方,宗亲们能当个郡守就到顶了。
郡守只有三个留给宗亲,大多张氏宗亲要么当个军官,要么守着一亩三分地混日子,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要是挥师南下,抢了大旗的皇位,张家成为下共主,张氏宗亲就有裂土封王的机会,次一等的能当个万户侯,就算最不成器的,多少还能混个郡守将军什么的,不比现在显赫百倍?
幽州再富庶,对张家宗亲而言也是僧多粥少,完全不够分。就比如张清河,他是大将军张道冲的亲侄子,现在还是个微不足道的蜂腰山口将军,微不足道的从四品。
只要张道冲黄袍加身,稳坐下,他就能混个郡王,身份何等尊贵。
不别人,就张崇义而言,随着年纪渐大,也会琢磨自己的前程,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当个郡守吗?从当到老,一眼望到头?还是心有不甘的。
这份不甘心,既是张家争霸下的底气,也是困守幽州最大的隐患。远的不,他那个不安分的二哥早就蠢蠢欲动。
二人又聊了一些军情,张崇义令尚修竹向烈将两千八百骑带回幽州,他带着五十骑准备去黑鹰山口汇报战果。
本想让尚修竹将菲诺带回将军府,菲诺像树懒死死缠着他不放。
这位青奴公主从刚受伤时,习惯性躺在他怀里疗伤,伤势痊愈后,一路骑马也要赖在张崇义身上,步行时紧紧拽着他的手,整鸟依饶模样。
向烈等人打趣她,笑话她,这位青奴女子毫不理睬旁人异样的眼光。
张崇义带着菲诺和五十骑,连夜快马加鞭赶往黑鹰山口,后半夜在一处兵寨借宿,休息了两个时辰,次日继续赶路,于傍晚时分抵达黑鹰山口。
黑鹰山口是渔阳北部最大的隘口,扼守幽州北边门户,常年驻守步骑一万五千员,守将为虎威将军张崇忠,也就是张崇义大哥。
黑鹰山口南北两侧设有十二座型兵寨,大者驻军一千,者驻军五百,这些兵寨与黑鹰山口共同构成北边完整的防御体系。
青奴骑兵每年南下袭扰,几乎都会来到黑鹰山口附近,这里常年战火不断,双方都有无数将士丧命于此。
跟戍守的将领打完招呼,直接去虎威将军府拜见父亲,刚到门口时就遇到了匆匆赶来迎接的虎威将军张崇忠。
虎威将军张崇忠的府邸相对较,是早年本地乡绅的宅子,后来青奴入侵,杀光宅子主人,这座宅子被黑鹰山口守将收入官中,成为办公府邸。
张崇忠以虎威将军身份戍守黑鹰山口后,顺势住了进来。
张崇忠的身份较为特殊,早年因资历不够,只封了个五品的杂号将军,虎威将军。
后来立下无数军功,按理早可以擢升为四品游击将军,但张道冲不知为何始终未提升他的军衔,至今还是以五品虎威将军领黑鹰山口防卫,权柄等同从三品大将。
在幽州,张家嫡子三品官,几乎都是共识,即便他们没有一官半职,谁敢轻忽?
因此正五品的虎威将军张崇忠握着从三品的将兵大权,没人感到意外。
菲诺一脸惊讶的看着两兄弟,忍不住咯咯娇笑,心想真不愧是亲兄弟,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只不过张崇忠相对沧桑稳重,就像是苍老的张崇义,张崇义年轻秀雅,就像是年轻的张崇忠。
张崇忠被那青奴女俘虏笑的不太自然,惊讶道:“菲诺公主,你笑什么?当了俘虏还这么开心?”
菲诺指着张崇忠的眉眼,抿嘴娇笑道:“你和他长得太像了,就像是十几年后的他。看着你,我能想象他十几年后的样子。”
张崇忠被这娇憨少女弄得啼笑皆非,不禁逗她道:“那我这样子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如果崇义这子十几年后是我这模样,你会喜欢他吗?”
菲诺公主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道:“十几年后,我也老了,他也不会喜欢我吧?”
张崇忠仰大笑起来,安排侍女带她先去客房休息,领着张崇义去书房见镇北大将军。
到了书房才发现此处装饰相当简陋,毕竟是常年硝烟弥漫的险隘,比不上腹地那些温柔富贵之地,除了廉价的书桌茶几书架,再没有任何值钱的家具饰品。
张道冲安静的坐在茶几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白瓷茶杯,正在闭目养神。
张崇义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张道冲缓缓睁开眼睛,一脸掩饰不住的疲倦,怔怔看着张崇义道:“辛苦你了,这一仗你打的很好,没有丢我张家的脸。”
张崇忠张崇义并肩而立,默不作声。
张道冲勉强挤出笑容,左手敲着椅子,无奈苦笑道:“人算不如算,父亲还是太过理想了,下了一步险棋。
战果固然辉煌,然而没有一举摧毁青奴四大草场,对于未来的大计终究是后患无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父亲苦心孤诣谋划这场大仗,不惜把你们两兄弟都推到险境,却还是没能一举解决北边五年甚至十年的麻烦,想来有点得不偿失。
朝廷知道我们跟青奴大战一场,以为我们元气大伤,已是迫不及待要发兵幽州,韩云山日前密令各州郡,必须要在四十内集结于涿郡城下,否则一律停饷停职。
这位韩家的麒麟儿,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他才华横溢胆识过人,还是志大才疏饥不择食。
他差劲吧,韩葛生刚死不久,他就能顺势接过权柄,几乎是无缝对接,朝野上下未见动荡,朝中韩党对他死心塌地,连金淳中这死对头都跟他沆瀣一气,也不知道韩云山许给金淳中什么好处。
这位麒麟儿心机手段堪称上上之选,千里外都让我感到心寒。
他厉害吧,这人刚坐上左仆射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急着拿幽州动刀立威,不惜违背兵家常识,冒着隆冬严寒大动兵戈,置数十万将士安危于不顾,怎么看都像个无知的腐儒。
据我收到的线报,韩云山为了逼迫各州郡出兵,算是豁了出去,竟然勒令户部把预算发给各州郡的钱粮兵马扣下了五成,权当此次伐幽的军费。
这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不愧是韩家的麒麟儿,气魄之宏大,远远强过韩葛生那老东西。
呵,他算是把朝廷给逼到了绝境,此战是许胜不许败,胜了,打下幽州,用幽州库存的钱粮去补贴各州郡,既立了威,又树了恩。
败了,那就是一了百了,破船沉到底了,各州郡铁定不会再买朝廷的面子。
我最初的谋划是,此战不论胜败,只要拖他几个月或一年半载,逼他退兵,然后再坐观朝廷动向,伺机南下。
现在看来是要调整部署了,这一战我们是许胜不许败,而且要大胜,要全歼渭水大营泾水大营咸阳大营那几万兵马,彻底打垮朝廷。
哼!没了这几万兵马,各州郡势必趁势而起,接着就是下大乱,届时我们再替行道,讨伐无道昏君,扫荡中原。”
张崇忠张崇义眼中泛出精光,均是按耐不住,蛰伏幽州一百多年,张家终于要乘风化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