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范进不愧是一代名将,可他的才能仅限于行军打仗,治国理政非他所能。”
杨千钟看着有关兖州的军情邸报,尤其是铁匠工艺官逃窜一事,口中不无讥讽意味。
地面的野草枯萎殆尽,刚刚下过一场雨,倍增金秋肃杀寒意。
张崇义蹲在营帐外,拾起一根草茎塞进嘴里咀嚼着,神情肃然道:“带兵打仗难,治国理政更难,我要是没有先生辅佐,肯定远不如他,不定死得更惨。”
杨千钟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将军性格宽宏雅量,善于虚心纳谏,不会刚愎自用,又能任贤选能,用人不疑,这是古今明君贤君的必备风范。
即便没有杨某,也会有李某王某刘某为将军效死。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杨某不过是一匹驽马,是将军慧眼拔擢杨某于千万人之中,杨某才得以施展平生抱负。”
张崇义津津有味地嚼着草茎,不禁莞尔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拍马屁都文绉绉的,让人百听不厌,通体舒泰,如饮佳酿。”
两人齐声大笑。
杨千钟道:“五六月份,我们在济南郡抢收了几百万石无主的熟麦,足够数万大军支用两三年,麦子暂屯于济南城内,当前已运送一部分过来,后续还会分批输送,我方暂无军粮之忧。
唯一可虑之处,昨日收到平原郡济南郡两地的密报,是入秋以后入境的难民突增,两郡各县镇有些招架不住。
前几个月,虽大批百姓死于叛乱,随着两地形势趋于稳定,原先背井离乡的百姓分批返乡,加上千盛等四郡也有数十万难民涌来,这两郡的土地钱粮趋于紧张,怕是不堪重负。
难民一旦作乱,为祸之烈将不下于叛军。信都河间可以派兵封锁幽青边境,青州跟兖州徐州边境接壤上千里,中间还隔着一座泰山,阡陌纵横,处处皆路,就算有意封闭,怕是防不胜防,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张崇义早就在忧心此事,心烦意乱道:“我听平原郡有两个县,爆发了难民抢粮,跟官兵起了冲突,死了几十个人,可有此事?”
杨千钟闻言一怔,摇头道:“尚未接到郡县消息,如今我们在前方与敌军对峙,各郡民务都是直接报往涿郡的大将军幕府,由长史大人酌情处理,只有重大军政要务才会派人报知大将军,难民抢粮这些事怕是不会专程送过来。”
张崇义不知不觉陷入沉思,辖区各郡接近人满为患,再涌进几十万难民铁定消化不了,会被活活撑死,搞不好还会引发辖区动荡。
若是不顾一切强行接纳,安置难民的钱粮肯定会超支,将严重影响各郡的民政运转,后果不堪设想。
且若无闲置的土地供给难民开垦种植,这几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就靠着公家存粮喂养,皇帝老子怕是也养不起,更别区区的镇北大将军。
当然现如今皇帝老儿连个郡守都不如,据永安城消息,皇帝李鸿鹄昏迷卧床七个月,太子李虎贲监国。
李虎贲别监国,太极宫都监不住了,诏令根本传不出太极殿,一切政令军令出自韩府金府两大权臣,两府各行其是,我行我素,政令军令相互打架,朝政早已是混乱不堪。
有个笑话,刚升卫将军的韩家二老爷韩云海,偶遇宫里一名美貌贵妇城外踏青,就吩咐心腹去找宫里的管事太监商量,要他尽快把那位贵妇送进韩府。
那管事太监二话不,回城路上就驾驭着马车将美妇送进韩云海房内,当晚太子殿下发现太子妃郑氏迟迟未归,派遣心腹一查,才知道郑氏已成为韩云海的玩物。
太子殿下惊恐过后,彷徨了半日,急忙精心挑选了十名美人送进韩府,唯恐韩家兄弟看出他心怀怨怼。一国储君当到这等凄凉份上,古今罕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兖州范进后院不稳,如今张崇义后院也悄然擦出火花。
他着实爱莫能助,只盼着各郡文员官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上策自然是纵兵驱逐难民出境,魏郡清河郡河内郡河南郡玩的就是这个套路。
张崇义存着这个想法,却是死活不敢下达那道命令,此举容易丧失民心,尤其是京城那批高谈阔论的文人清流,铁定会撸起袖子痛斥张崇义为善有始无终,不是真善。
这群不干人事的腐儒最为可恨,金家韩家把持朝政,祸国殃民,他们不骂。
青州叛军大肆烧杀抢掠,他们不骂。
兖州范进起兵造反,横征暴敛,他们不骂。
益州郁雄飞僭越称帝,他们不骂。
魏郡清河郡河内郡河南郡纵兵驱赶难民,他们还是不骂。
唯独张崇义派兵封锁信都河间郡,不准青州难民入境,他们就不遗余力地摇唇鼓舌,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诗文痛骂张崇义不仁不义,不恤黎民百姓。
其中一篇文章骂他是“蛮夷之后,奸佞之徒,妄称数,窃据州郡,上不体心,下不恤黎庶,乱国魁首,万恶源泉。”
好像下大乱都是张崇义的罪愆,气的张崇义暴跳如雷,恨不得派兵潜入京城,把这群腐儒全部砍死。
杨千钟拼命善言开解,这都是那些谶语的后遗症。
朝廷既然三番五次派刺客行刺,也会安排御用文人攻讦。
反正人间自有公道,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
如今大旗各州郡只剩下幽州并州还是一派极乐净土,将军的巍巍盛德不是卑劣文人三言两语可以抹杀的。他们越是狺狺狂吠,越是明大旗朝夕不保。
张崇义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好在京城还有一些志高行洁的文人替他撰文辩解,歌功颂德,他是什么“行尧舜之道,躬行古制,救黔首之苦,普惠难民,治民有方,安民有法。”其中就有他那位书呆子岳父的大手笔。
自承光十二年初,兵部右侍郎大人苏振被韩云山释放出狱后,他罢官赋闲于府,无非是吟风赏月,诗酒度日,倒也过得潇洒惬意。
他当了十几年的兵部右侍郎,却纯粹是个摆设,金淳中瞧不上他,他除了协助左侍郎草拟一些官样文书,就没有其他的任务,平日里只知在府里纸上谈兵,与朝中各方大佬都是相安无事,算是满朝文武中唯一没有政敌的奇葩。
这也是韩云山不杀他的原因,他只有文名清誉,没有朋党势力,充其量就是个有官衔的书生,不杀还能博个爱贤的美名,杀了只会惹来风言风语,得罪一堆文人士子。
张崇义每次想起这个书呆子老丈人就不禁想笑。
老子是书生意气,女儿是真呆萌,嫁进张家两年,今年都快十八岁,还是原封不动的完璧处子,他懒得搭理她,就让她自生自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