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圆圆对着电脑枯坐了一个小时,始终没有写出一个字,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给“带腋毛刀的手机壳”写一个什么样的文案。
整件事的起因跟公司老板的一次遭遇有关。
孟圆圆所在的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女的,有一天穿了一件特别仙的无袖长裙。
穿了那条裙子的女老板简直跟天外飞仙一样,一进公司的大门就引来无数男同事垂涎的注视和无数女同事嫉妒的斜视,就连平时清心寡欲的看门大爷都忍不住多瞟两眼。
孟圆圆也觉得那条裙子贼好看,甚至把威武严肃的女老板都衬得温柔了不少,那条裙子也成为了当日的日度话题。
直到开项目会时,女老板的诡异动作引起了全会议室人的注意。
只见她举手投足,羞羞怯怯,一点也没有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
最别扭的是她在演示PPT时,总是夹着胳膊,仿佛生怕有狐臭钻出来把大家都熏死似的。
散会后,孟圆圆去了洗手间,刚好撞见女老板在镜子面前张牙舞爪。
她手里拿着一把修眉刀,正在刮腋毛!
“张总……您这是……”孟圆圆感到十分尴尬,问好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终于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女老板一脸锅黑地望着孟圆圆,终于也半天挤出一句话。
“早上走得太匆忙……要是头发也能长这么快就好了……”
“可是您这样,会弄伤自己的呀……”孟圆圆小心翼翼道。
女老板叹了口气道:“我一会儿还有一个会,不刮怎么参加?”
孟圆圆看着那把可怜的修眉刀,以及洗手台上零零星星的几根毛发,讪笑道:“那您忙吧,我先走了。”
女老板呼出一口粗气,没搭理孟圆圆。
孟圆圆拉开小隔间的门,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后谁设计个带腋毛刀的手机壳就妥了,尺寸小点还能当支架,一举两得……”
“哎!好主意啊!”女老板耳朵尖,猛地一拍洗手台,“我这就让产品部去设计,文案你写!”
孟圆圆差点吓尿裤子。
而当她把憋了一晚上的文案终于放在女老板的桌面上时,才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
“‘随时随地,想脱就脱’?这不行啊,”女老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这文案写的,搞不好别人以为我们是搞行为艺术的,这不行,不行……”
孟圆圆搓着手指,看见窗外飞过一只鸽子,似乎还拉了一泡屎。
“‘放飞自我,做女人挺好’,你怎么不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女老板扶了扶额角,失望之情挂了满脸,都快掉桌子上了。
孟圆圆心中忐忑,她才刚来公司没多久,实习期还没过,好不容易揽了个直接跟老板对接的活,眼看着快砸了。
总共就写了三个文案,已经pass两个了,最后一个一定要过啊!
女老板看着手里的最后一页纸,脸色逐渐由灰变绿。
“手机藏刮刀,用处真不少,既能当支架,又能刮腋毛。你一刀,我一刀,我们不做……”女老板把鼻尖凑近了那张纸,然后又从纸后面抬起那一对仿佛藏了刀片的三角眼,“这个字念什么?”
“狌!跟大猩猩的那个猩同音!”
孟圆圆面上显得很积极,实际上心虚得很。
“什么意思?”
“额……就是大猩猩的意思……”孟圆圆紧张到内心尖叫。
“那你直接写猩不就完了吗?搞这么多幺蛾子干什么?显得你有文化?”女老板把文案往桌子上一拍,动作跟前一天拍修眉刀如出一辙,“什么叫‘我们不做大猩猩’?谁是大猩猩?”
孟圆圆小声嘀咕:“这不是大猩猩毛多嘛……”
“而且你最后这一句也不押韵啊!”女老板敲敲桌面,“你学什么专业的?谁把你招进来的?”
“神话学,HR招进来的……”
人力资源的人在孟圆圆眼里只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就是HR,至于他们谁都叫什么,孟圆圆从来不知道,也没想打听。
女老板上半身向前一倾,表情显得很匪夷所思。
“神话学?这是个什么专业?还有这种专业?”
孟圆圆的眼珠左右滚了滚,声音细若蚊蝇:“就是学神话的……”
女老板摘下眼镜往桌子上一扔,边摇头边揉着鼻梁子:“这帮人,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招啊?还学神话的,怎么不学修仙?”
孟圆圆很热爱自己的专业,听女老板这么说,便有些不服气。
“张总,我们是正经大学成立的正经学科,您不满意我的工作可以,但您不能说我的专业不好。”
女老板气得发笑:“行行行,你有理,我们小公司请不起你这尊大佛。”
孟圆圆忽然对自己刚才的话感到后悔。
“去,找招你进来的那个HR,办离职手续去吧!”
就这样,孟圆圆抱着自己的“行李卷”——一个装了各种办公杂物的纸盒子——出现在公交站台上。
六月的南方已经很热了,树上的蝉哇哇大叫,跟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打印机一个鬼动静。
身为东北人的孟圆圆感到有些头昏脑涨,她一直没太适应南方的湿热气候。
眼下正是下班时间,公司大楼里陆陆续续走出许多同事。
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刚刚被辞退的小职员,都着急回家,但孟圆圆还是觉得有无数目光扎在身上,如芒在背。
这是孟圆圆博士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她在投了无数家公司后,梦想破灭的选择。
她原本以为博士毕业应该是香饽饽的,却没想到现在就业市场已经恐怖到这个份儿上了。
由于是大龄女青年,又是已婚未育,专业又偏,她已经被拒绝到不知offer一词怎么写了。
后来,一个瞎了眼的HR因为平时喜欢看修仙小说,觉得孟圆圆的专业很有趣,就招进了公司。
然而最后孟圆圆还是没能摆脱命运的魔爪,被老板拎着脖颈子,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还能更惨吗……”
孟圆圆抱着纸盒子喃喃自语,结果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错过了一趟公交车。
啊啊啊啊!我的车!
公司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公交车半小时一趟,出租车都不愿意来。
幸好孟圆圆的出租屋离公司也不太远,大不了走回去好了,就是脚上这个高跟鞋有点费。
视线被手里的盒子挡得严严实实,孟圆圆没走两步,鞋跟突然踩进下水井盖儿的窟窿里,别断了。
简直是日了狗!!!
孟圆圆刚想高举纸盒子,把它摔个粉碎,忽然听见有人跟她打招呼。
“美女,坐摩的吗?”
孟圆圆把盒子从脑袋顶上放下来,看见一个穿着大背心的男人坐在一辆小电驴上。
男人纤长的睫毛被汗水打湿,双眸也润润的,如同春日里刚化开的一汪清泉。
鼻梁高挺,皓齿薄唇,下巴的轮廓棱角分明,充满性感的阳刚气息,却不知怎的又透出无尽的温柔。
小麦色的肩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叶浔,孟圆圆的爱人。
“不坐!”孟圆圆气得把断跟的鞋子往前一踢,“让我扎脚扎死吧!”
叶浔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满眼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坐嘛,便宜的,五块钱跑全城。”
“不坐!”孟圆圆把另一只鞋子也踢飞出去,“没钱!”
“五块钱都没有啊?”叶浔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那我给你五块钱,带你跑全城,怎么样?”
孟圆圆低头看着自己被鞋子磨起泡的脚趾,剜了一眼叶浔,一跺脚道:“五百!”
叶浔爽朗一笑,然后又假装哭丧着脸道:“哎呦,现在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好不容易拉个活还要倒贴钱。”
“你拉不拉?”孟圆圆黑下脸来。
“拉!”叶浔马上笑嘻嘻,如同一匹巴结讨好的哈士奇,就差一条尾巴在屁股后面摇了。
他赶紧乐颠颠地从小电驴上下来,乐颠颠地接过孟圆圆手里的纸盒子放在踏板上,然后又乐颠颠地捡起两只鞋子,端端正正地摆在盒子里。
孟圆圆跨坐上车,叶浔高唱一句:“起驾!”
回到出租屋,孟圆圆连衣服也不脱,直接呈“大”字形趴在床上。
叶浔蹲下身,托起孟圆圆磨得红肿的小脚,心疼得直皱眉。
他从柜子里翻出针线盒,在缝衣针上喷了点酒精,轻轻挑破了孟圆圆脚上的水泡。
他动作极轻柔,孟圆圆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圆圆,你先别睡,我去打点水,给你泡泡脚。”
叶浔知道孟圆圆怕热,就只把水烧到半热。他放下盆,轻轻把孟圆圆拉起来,把脚按进盆里。
水温刚好,仿佛融化了孟圆圆今日经历的所有风刀霜剑。
叶浔又去梳妆台上,拿了卸妆水和化妆棉,一点一点地帮孟圆圆卸妆。
孟圆圆看着叶浔认真的表情,忽然很想哭。
这世上,除了她爸妈,就只有叶浔对她最好了,甚至她爸妈都没有这么无微不至。
她知道自己长得虽然不丑,但也算不上有多美,居然能捞到叶浔这么个温柔的大帅哥当老公,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傻瓜,你怎么哭了啊?”叶浔看见孟圆圆眼角亮晶晶的,忽然有些惶恐,“是我弄疼你了吗?”
孟圆圆摇摇头。
“我工作丢了……”
叶浔松了口气,笑道:“嗐,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工作丢了再找嘛,大不了我养你。”
孟圆圆也笑道:“你养我?你骑摩的养我吗?”
“可以啊,我白天上班,晚上开摩的,挣的钱都给你花,好不好?”叶浔笑意盈盈,蹲下身细细地搓着孟离的小脚。
“你长得这么好看,专挑小姑娘拉,肯定能赚好多钱,是不是?”
叶浔眉飞色舞道:“那可不,她们都排着队等着坐我的车呢!”
孟圆圆猛地一抬脚,哗啦一声,水淋淋的脚丫子贴在叶浔的脸上。
“你敢!你要是敢拉别的小姑娘,信不信我……”
话还没说完,叶浔作势要去咬孟圆圆的脚,孟圆圆下意识地一缩,笑着仰倒在床上。
“算了,咱家的小电驴认生,我怕拉别人,它再尥蹶子把人家甩下去。”叶浔在水盆里甩甩手,然后左右望了一下,“哦,忘了拿毛巾了……”
他起身走出房间,在外面叫道:“圆圆,饭还要等一会儿才熟,我先给你热杯牛奶喝好不好?”
“我要喝快乐肥宅水!”孟圆圆叫道。
“不行,那东西对胃不好,你得少喝。”
孟圆圆哼了一声道:“你不给我拿,我自己去拿。”
她四下里瞅了瞅,然后翘着脚,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结果没留神踩到刚才扬起的那滩水上,呲溜一声,竟一屁股跌坐进水盆里,脑袋重重地磕在床角上。
瞬间,眼前一片五光十色,转而又一片漆黑,耳边呼呼的响声,如同大风刮过。
洗脚水溅在脸上,湿漉漉、凉飕飕的,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孟圆圆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磕死我了……嗯?眼前怎么黑了?脑袋磕坏了失明了吗?!等等,这洗脚水怎么这么臭,我有脚气吗?叶浔居然也不嫌弃,真是……”
还没等孟圆圆胡思乱想完,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咯吱,咯吱……”
很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锉刀磨骨。
孟圆圆顺着声音回过头,视线慢慢恢复。
隐约的亮光之中,只见一个皮肉尽腐的无头僵尸正立在身后,手上托着一个同样皮肉尽腐的脑袋,咯吱咯吱地磨着上下牙,笑容诡异瘆人。
一层鸡皮疙瘩瞬间在孟圆圆的背上炸开。
“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