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
“阿离!!”
叶玦狂吼着冲向身后的一个房间,抬手掀起气浪,将房门冲得四敞大开。而当他跑到屋门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孟离倒在血泊之中,黑色的衣袍被鲜血染成暗紫,肚腹出的皮肉白花花地向外翻着,肠子流了一地,上面赫然插着那柄三叉戟!
“阿离……阿离!”
叶玦疯了一样地跪倒在孟离身前,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他想把那恐怖的伤口堵住,但手刚一碰到,孟离的身子便猛地一哆嗦,让他再不敢去触碰。
“阿离……怎么会这样……”
“师尊……你,终于来了……”孟离的嘴角涌出一股鲜血。
叶玦从未感到如此恐惧。
他几乎可以觉察出孟离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变轻,体温正一点一点消逝。
他以前对疗愈之类的咒法从未放在眼里,觉得那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自信可以在受伤之前便把来犯者斩杀,他也确实都是这样做的。
可现在,他从未如此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高傲,那么自负,他明明又那么多机会可以学习疗愈术,可他却那么不屑。
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
“师尊,我没事的……”孟离抬手抚摸叶玦的脸,血迹在透白如玉的脸上留下一抹红瑕,“我不疼……”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疼……”
叶玦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划过面颊,在孟离留下的血上冲出一道清澈的水流。
怎么会这样的,幻境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伤到阿离?
“师尊,你不要哭……”孟离苍白无色的嘴唇费力地扬起一个弧度,“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说你的闲话了,这样,不好吗……”
“不好……不好……”叶玦拼命地摇头,“我不怕他们说我什么,你不要死,不要死……”
他把孟离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感到那只手是那么瘦、那么冰凉,仿佛轻轻一捏,就要碎成渣子,从指缝中间溜走。
“阿离,你坚持住,我带你出去,找最好的大夫……”
说着,他就要将她抱起。
“师尊!咳咳……”
孟离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叶玦的衣袖。
“阿离!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额头贴在孟离的额头上,喃喃地哭着:“是我不好……对不起……是我不好……”
“师尊,你特别好……别这样说自己……”孟离温柔地笑着,眼中溢满了欣慰和不舍。
“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不然,我怎么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叶玦泣不成声。
孟离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深深地望着叶玦:“师尊……临死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叶玦忽然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孟离的眼睛。她期待的目光像雨过天晴的太阳,穿过层层密布的乌云,直射到叶玦心底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
“我……”
孟离握住叶玦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师尊,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他有成千上万次想要问自己,但每次都被他所谓的师徒之情和伦理规矩牢牢地锁在心底。
因为,他太怕了。
他倒不是怕这件事会影响自己的声誉,只是怕若与徒弟传出这种事,便要给灵曜峰抹黑。
这世道,对女子的枷锁太重,他也怕此事一出,孟离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而最最让他害怕的,是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孟离对他只是单纯的对师父的敬重,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所以,他一直在躲闪,根本不敢真的去想这件事情。
而眼下,这个最让他害怕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阿离……”叶玦顿了一顿,反握住孟离的手,微笑道,“我喜欢你……”
而后他的笑容又变成令人心疼的哭腔:“我喜欢你……请你不要离开我……”
泪水像是决了堤的大坝,瞬间将他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孟离的脸一下子变得模糊,但他依然能感觉到,孟离在笑,笑得很开心。
他的心痛到了极点,胸口的伤依然在用力撕扯,但都不及他心痛的万分之一。
“阿离,你别走……求你……”
忽然,他感到怀里的孟离动了动,随后,孟离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看来,让你说出这句话,也没那么难嘛。”
叶玦大惊。
孟离轻轻掐了一把叶玦的脸蛋,笑嘻嘻地仰着脸。随后,她的双眸渐渐变成幽紫色,五官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是你?”叶玦悲极转怒,“你骗我?!”
“我这是在帮你呀,早晚有一天,你要跟她说实话的。”容容调皮地挤挤眼睛,“我这不是先帮你预演一下,免得你到时候不好意思嘛。”
叶玦腾地站起,召出荧惑抵在容容的脖子上,冷声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容容歪着头笑道:“理由?那可太多啦,我这么可爱,这么讨人喜欢……”
荧惑的剑锋抵得又重了些。
容容却丝毫不感到害怕,眼睛亮得出奇:“还能把你的徒弟还给你。你不想要吗?”
荧惑抵在脖子上的力道又轻了。
“她在哪?”
“叶仙君,”容容也站了起来,“所有的这些,都不是我所愿。我不乞求你的原谅,但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句言。”
叶玦的眼睛冷如冰霜:“话,我不会问第二遍。”
容容似乎并不在意叶玦的愤怒,只是微笑着道:“叶仙君,我本是青丘九尾狐一族,我的族人,上万年不曾离开青丘半步。可是千年之前,人族觊觎我族的皮毛,联起手来合力围剿,大肆屠杀。最后,全族就只剩下我跟妹妹两个人。”
“我没兴趣。”他的声音依旧很冷。
“为了保护妹妹,我努力修炼造境之术,为的就是困住敌人,给我们两个逃脱的机会。”
容容微低下头,幽紫色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
“可是,造境之术是禁术,虽然威力无穷,但修炼时有巨大的反噬作用。我当时修为尚浅,根本无法抵御,所以便生出了心魔,与我共同抗衡。”
她幽幽叹了口气。
“后来,我的造境之术修炼得愈加炉火纯青,心魔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常常摆脱我的束缚,跳出来做些坏事。”
“你是说,那些蛊惑人心,伤人性命的事,其实都是心魔搞的鬼,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叶玦冷哼一声,但握住荧惑的手已经暗暗松了,“还有比这更拙劣的借口么?”
容容摇摇头:“叶仙君,我并不想推卸责任。我的心魔就是我,她的滋生,与我脱不开干系。我只是想说,伤害别人,伤害你,都不是出于我的本心。有时候,我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叶玦满腹狐疑,望着容容的眼睛,想从里面寻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可容容的眼神清澈,一望见底,完全没有躲闪和隐藏。
容容接着道:“眼下,另一个我正在和那两个大和尚纠缠。我看得出,他们两个其实是好人,你快去救他们吧。只不过,心魔法力高强,望仙君万事小心。”
她温柔地笑着,朝叶玦的身后示意:“你的两个小徒弟,我给你放在那边啦。”
叶玦回头,看见孟离和八谷并排躺在角落里。
他飞奔到孟离身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心中欣喜若狂。然后,他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把孟离从怀里让出来,摸摸她的肚子,发现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你放心,那么可爱的姑娘,我怎么可能忍心伤害呢?”容容笑道,随后神情变得十分认真,“我死之后,他们马上就会醒来。”
叶玦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容容道:“叶仙君,心魔力量强大,再加上禁术的威力超乎寻常,即便是你,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叶玦站起身,神情不置可否。
“不过,法术的力量来源终究是施法者,所以只要施法者有所削弱,想要破除禁术,也不是不可能。”容容走到叶玦身边,“你杀了我,心魔的力量就会减半,到时候你就可以杀了她,然后带你的两个小徒弟离开这里。”
她弯腰拾起荧惑的剑尖,抵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样,也不会有更多的血债记在我的头上了。”
“……”
“我不想再伤人了。叶仙君,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