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忆着刚才隔壁间那个犯人的话,估摸这升上去的牢房,可能要一晚上才会重新降下来。那她就还有一晚上多的时间,可以找机会偷偷溜走而不被发现。
可是,眼下自己身处的这座地下墓穴,别说门窗,就是连个缝儿都没有,从哪出去呢。
她引着照明咒向四周探去,走了好久也没见走到头。一层所有的牢房似乎都升上去了,这才把下面的空间全都空了出来。
原来浴日宫所谓的一层犯人不受刑,都是唬人的。
白天把他们放在一层,若是有人来参观,就带他们去看。左右牢房只有一个透气孔,看不见里面情况也不会露馅。
而到了晚上,这些人却还是要坐电梯到楼上去受刑,完全逃不开被折磨的厄运。
浴日宫,都是一群衣冠禽兽,表面金口玉言,背地里却腐烂得一塌糊涂。
希望师尊是被他们给骗了,他为人单纯正直,哪知道人心能险恶到这种地步。他肯定不会跟他们联起手来一起骗我的。
绝对不会。
她在地下的空间里走着,没有时间,也没有尽头。越走她就越惊叹,惊叹这羲和塔外面看着直径也就几百丈,却没想到里面竟这么大,怎么走都走不到边。
她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烛火。
黑暗有多宽广幽深,她就有多渺小孱弱。周围只有脚步的回响,别的声音一点都没有,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走在远离人间的另一个时空里。
“这地方到底有完没完啊……我这少说走了有半个时辰了吧?怎么还没走到头……”
不对劲。
羲和塔的基座根本就没有这么宽!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被押进来的时候,好像在地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奇门遁甲之类的阵法。
不行,不能再走了。
奇门遁甲有八门,平门有二,吉凶各三。刚才走了半天都没走到头,估计是走到平门里又绕回来了。这要是一不小心走到死门,那我岂不是白从羲和塔里出来了?
但是生门……生门在哪呢……
她努力回想着上面的阵法图,却只有个模糊的大概,具体哪一门在哪个方位,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阵不破就出不去,呆在这除了不受刑,跟关在牢房里没什么区别。要是天亮了,升上去的那些牢房再降下来,还要把自己砸成肉饼。
这可怎么办啊……
孟离有些丧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到很疲惫。
土地很坚实,暖乎乎的潮气隔着她薄薄的衣裙透上来。她摸摸地面,只觉得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棵植物,刚从大地母亲的怀抱里钻出来。
这种感觉让她很享受,她情不自禁地把另一只手也放在地面上,轻轻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眼睛闭上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似乎睁开了另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比自己原来的眼睛看得更远、更清晰,像是根系庞杂的老树,将触角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所到之处,尽皆纳于眼底。
她看见了土里的砂石,看见了休眠的蚯蚓,看见了同样盘根错节的花木根系,还看见了潺潺的地下暗河、沙沙的风袭落叶。
大地之中的一切都像是放在盘子里,呈到了她的眼前。她从未想象过自己能看得这样远,这样细致入微,仿佛自己已经跟大地连成一体,她就是大地的一部分。
大地上下发生的一切,就发生在她身边。
触手可及。
她敏锐地抓住这一切,将根系收回,在阵法中努力寻找那一道生门,终于,在正东方发现了一处缺位。
只要补齐那处缺位,生门就会出现!
孟离纵出一条根系,蜿蜒扭转,将那道缺口两边一连。
咔哒。
门开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黑漆漆的,似乎跟刚才没什么两样。
“逗我呢?”
她站起身,向前摸索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脚似乎比之前更踏实,踩在地上更稳当,似乎每踩一脚,都有根系在生长,都能感受到大地在向自己传达信息。
这种感觉,光用神奇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卧槽,我不会是要成精了吧……”
她自言自语着,感觉额头被碎发撩拨得有些痒。她伸手去挠,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诶?头发在动?有风??
她赶紧闭上眼睛细细感应,发现右手边确实吹来阵阵微弱的气流。
“有风!有风啊!”
孟离激动得大叫,飞身朝气流涌来的方向奔去。气流越来越明显,带着干燥的热气,像是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青石板的气息。
渐渐的,眼前有光,渐渐的,耳边有响。渐渐的,那光线越来越强,最后豁然开朗。
出来了!
绝地逢生的喜悦让她想要开怀大笑,可她还是忍住了,她可不想刚逃出来又被拉回去。
可她太高兴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张牙舞爪的影子投在墙上,却没有声音,仿佛一场诡异的祭祀礼。
头顶月光皎然,如雪霰一般洒在重重楼宇之上。楼内的灯火大多已经熄了,只剩下一两个房间,还在茕茕闪烁,恍若暗夜中的明星。
孟离转过身,却发现身后竟是一堵墙,一座巍峨的大殿静静伫立,沉默不语。
“我从哪出来的……?”
她伸手去摸刚才出来的地方,没想到竟摸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进了墙里面。
原来这个门是个单向透视的,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估计这是个维修通道之类的,直达羲和塔底部,一般人都不知道。
不过,羲和塔看着那么结实,还用得着修?
嗐,想那么多干嘛,还是先走为上。
孟离猫着腰、溜着墙,东躲西藏,准备去寻找浴日宫的出口。
审判什么的,她已经不想去了,求生的欲望战胜了罪名带来的耻辱感。
她还记得那天在芳菲堂,八谷不停地给叶玦磕头,请他别让人把她送到羲和塔,不然她一定会没命。
她听隔壁那人的动静,估计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不想变成那样。
她不是叶玦,做不到那么高尚,做不到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她只想活命。
浴日宫内一片寂静,甚至连蟋蟀和鸟鸣都没有,仿佛这里一入夜,所有的生命就全都被噤了声,谁要是胆敢发出一点声音,就把谁关进羲和塔。
天渐渐下了露水,空气有些迷蒙。
孟离贴着墙根,蹿到一棵大树上面,想看看浴日宫的边缘究竟在哪里。
然而她站在树梢上,却听见不远处的一座矮殿内,传来一阵怒骂和惨叫的声音。
“啊!!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那声音凄惨凌厉,再配上这深宫大院,不禁让她想起《还珠格格》里,容嬷嬷虐待小燕子的场景。
“这是谁啊,这么惨……”
她不想理,因为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便看准了西南角的宫苑边缘,打算从那逃出去。
可是,那惨叫却像是带了钩子,深深钩进孟离的耳朵里,让她想走却走不动。
“操……”
孟离暗骂一声,掉转方向,望声音传来的方向跃去。
矮殿内灯影重重,两个影子透过窗子不住地晃动着。
一个影子手里似乎拿着一个鞭子,不停抽打着。另一个影子则蜷缩在地上,每挨一记鞭,身体便猛地抽搐一次。
孟离跃到矮殿附近的树上,刚想再跃向殿顶,却忽然驻足。
不行,浴日宫这帮人都贼得很。这殿顶光秃秃的,我落在上面太显眼,脚步又重,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她抻着脖子朝矮殿了望,看见窗台上似乎摆着一盆黄牡丹。
有了。
孟离闭上眼睛,努力寻找着方才在羲和塔底那种,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她将触角延伸出去,顺着树干下行,在泥土中穿梭,停在了窗台前的那盆牡丹上。
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呆。
只见矮殿内挥舞鞭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浴日宫宫主吴喑。而在他金鞭下饱受凌辱的人,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