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额,是吗?……”孟离装模作样地拍拍脑袋,“可能是我这小字条上写错了?还是你那个本子上写错了?……”
白无常把空洞无神的目光静静地放在孟离脸上,孟离不禁汗毛倒竖。
“写错了?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话音一落,木架子下面的黑猫竟也跟着“呜——”了一声,像是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白……不是,无常老爷您啊。”孟离嬉皮笑脸,手却暗暗虚握着,准备随时祭出玉笛。
白无常站起身,眼珠不错地瞧着面前的这个小鬼,脸上毫无生气。
孟离这才发现,这个刚刚坐着跟葛优一样的老爷,居然比自己高出两个头不止。再加上身子细,袍子宽,活脱一挂着白大褂的撑衣杆子。
“进门的时候,门吏没告诉过你,谎报名字是要耽误投胎的?”
他声音极其阴冷,不像人声,亦不像鬼声,更像是深海无底之渊传来的死亡召唤。
孟离几乎吓尿,她两手紧紧夹着身体两侧,浑身绷直,僵如一块木头桩子。虽然已经是魂体,但还是禁不住有一种魂儿吓出天灵盖的感觉。
忽然,她想到了小矮子刚刚塞给她的东西。
“无常老爷……”她似笑非哭地咧着嘴,“您每天接引这么多鬼投胎,真是受累啦。要不,您坐下歇歇?我这有好东西替您放松放松……”
白无常一听这话,鼻尖似乎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你可知道贿赂地府官员,是什么罪名?”
“……罪名,”孟离强稳住自己吓到发疯的颤抖,“无常老爷,瞧您说的,这怎么能算是贿赂呢?这是我作为您手底下看管的子民,体恤您的辛苦呀。”
白无常默默地看着孟离,没有说话。空气中的沉默让她感到嗓子眼发堵,仿佛下一秒就要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都以为这引渡的活儿清闲,谁能明白我的苦啊……”
没想到白无常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他抬起头,见周围的鬼都跑光了,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黑猫,又飘飘忽忽回到椅子上坐下来,脚丫子也重新搁在了炉子边。
“每天往这椅子上一躺,腰都快断了……”他扶着腰,目光略略扫过孟离的手。
孟离一看有门,赶紧壮着胆子,满脸谄媚地凑到白无常身边,偷偷摸摸却又不失恭敬地双手奉上香火。
白无常把眼珠子往袋子里一探,哼了一声。
“这种成色的,不多见啊,你这小鬼还挺有心思。”
“给大人物的,当然不能随便找些东西来糊弄。一定得是最好的,才能配得上高贵的您哪!”
孟离本就贫嘴,再加上这一路,阳奉阴违的事见得实在不少,也学了不少。心里觉得恶心的话,此时说出来竟连犹豫都不带的,比说真话还顺溜。
白无常像是很受用似的“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摊出一只干枯的手爪,爪尖微微地勾着。
孟离十分机灵地把香火轻轻倒进他的掌心。
白无常把香火托到面前,借着炉火的微光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如死灰一般的长脸竟也透出了一点人类才有的神采。
他眯起眼睛,鼻尖一动,掌心的香灰忽然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他的鼻孔。紧接着,他的脸上竟露出了跟烟馆里那些瘾君子一样的上头表情。
“呼……”
孟离看着他磕嗨了的样子,瞅准时机道:“无常老爷,您真是我见过的最明察秋毫的鬼了,我这点小伎俩想在您面前偷天换日,那简直是班门弄斧。”
白无常神色游离,像是在听梦话,满脸享受地“嗯”了一声。
“但是您看,我也是真的有难言之隐,这才顶风作案,冒犯了您老人家的神威啊。”
孟离搓搓手,又凑近了点,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无常老爷,还阳这事吧,是个鬼都想。可是,我在阳间还有未了的心愿,不能就这么一干二净地去投胎。您神通广大,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带着记忆还阳啊?”
她说这话时,心虚得不行,便下意识地把声音压到还不如蚊子叫,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谁知,白无常却听了个一清二楚,脸上想入非非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
“你,说什么?”
孟离头皮一紧,强挤出来的笑容凝固了。
“……我我我,我说……”
白无常的眼睛渐渐睁大,目光比方才更加冰冷阴暗。他再次把脚丫子从炉子上拿下来,坐直的身板几乎和站着的孟离一般高。
“带着记忆还阳?谁告诉你可以带着记忆还阳的?”
“没没没没人告诉啊……”孟离慌得上下牙直打架,“我我我就是猜猜猜的……不不不行就算了……我我我……”
她转身想走,白无常却忽然抬起他杆子一样的胳膊,爪尖伸到孟离的领子里,生生把她给勾了回来。
“我让你走了吗?”
孟离的脸几乎皱成一团,她深呼吸两口,使劲挤着笑容,转过身来。
“……无常老爷还有何吩咐?”
“你在阳间,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说吧。”
孟离万万没有想到这白无常还有听故事的心思,便开始胡编乱造起来:“额……我、我的心上人……他,他正在一个地方受苦,我得去救他。要是我把他忘了,他就活不成了……”
白无常的脸登时又阴沉了不少:“到了我这,要是再说假话,就等着直接下地狱吧。”
孟离咯噔一声吞了口口水。
她瞟了一眼白无常膝上的那个本子,心想自己的生平怕是一笔一划全都清清楚楚记在那上面,说谎等于直接往枪口上撞,便坦白道:“我……无常老爷,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啊。其实我是个修真的,这您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顿,舔了舔嘴唇:“我没什么大志向,每天就是混吃等死,但偏偏有人跟我过不去,杀了好多人,然后把血债都赖在我头上。我虽然在等死,但不能就这么背着骂名去死。”
“所以,你是回去报仇?”
孟离抬起头,迎面直直地望着白无常:“是,我要回去报仇。”
白无常看着孟离坚定的神情,眼中似乎划过一道光,但却看不清意味。随后,他的目光平移下去,盯到了孟离的胸上。
孟离被盯得浑身发毛。
干什么?他不会是想非礼我吧?难道我说我想报仇,还激起了他某些肮脏的欲望?这老色鬼,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爪子?
就这样想着,白无常竟真的伸出手朝孟离的胸前探去,留着长指甲的指尖眼看着就要触到她的衣服了。
正当孟离预备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祭出玉笛打他个皮开肉绽之时,白无常的手竟虚空一转,在孟离胸前不远的位置画了个圈。
顿时,她胸前像是点燃了一盏灯,里面一朵绿莹莹的光隐隐透了出来。与此同时,那黑猫突然“嗷呜——”了一声,如同火车发动前的鸣笛。
“呵,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