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欢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他把脸凑到布帛前,仔细读着上面每一个字。读完一遍,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又读了一遍。
“灵曜峰什么时候又添了新长老……”他自言自语,把脸又从布帛后面探出来,“江墨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江聿哼了一声,对易承欢的无知不屑一顾。
孟离看着那张布帛也直发愣。
“这是什么东西啊……”
江聿道:“委任书。”
“委任书?真的?我师尊让你当灵曜峰长老?”
“自然是真的。”
“你答应了?”
“原本没想答应的。可如今为了保你,不得不答应。”
易承欢看着江聿浩然而立,脸上阴气浮动。
“所以,灵曜峰是要包庇妖女了?”
江聿唰地展开扇子,脏人勿近四个大字晃得人眼睛疼。
“我劝你说话注意一点。包庇?这是我派自己的家事,你说包庇,未免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哼,当初妖女孟玄戈犯错,天枢仙君都曾亲自捉她去羲和塔,怎地到了你一个小小的长老这,就要带回去私自处置了?”
“当初天枢还是长老,许多事身不由己,如今他是掌门,”江聿把扇子收了,目光像两道冰锥,直插进易承欢的眼珠子里,“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怎么,你是想与灵曜峰为敌?”
“你……”
“还是你们?”江聿抬眼,一双鹰隼似的眸子扫过周围的各派弟子,“都想与灵曜峰为敌?”
他衣袂猎猎,无风自鼓,四野的杂草树木忽然如风过境,纷纷向周围倾斜摇摆,有几棵树的树干之中甚至有断裂之声响起。
各派弟子见状大惊,知道此人修为深不可测,灵曜峰再添一员猛将,不是他们这些群龙无首的小弟子能应付得了,便纷纷面露犹豫,竟有些退缩。
易承欢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主。他见各派弟子军心动摇,知道光靠自己根本奈何面前这两人不得,便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江……墨卿仙君说的哪里话,灵曜峰是咱们修真界的领袖,有灵曜峰帮忙处置妖女,我们自然是最放心的,何谈为敌呢?”
“我本一介山野莽夫,‘仙君’二字,我可当不起。”江聿又摇起了扇子。
“嘿嘿嘿,仙君谦虚了……”易承欢缓步后退,手里的铁链也被塞回袖子里,“此次阴阳裂界伤亡众多,各派均有折损。如今妖女既已落网,我等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是赶快回去给弟子们疗伤了。”
他朝周围的弟子们使了个眼色,弟子们也缓步后退,渐渐消失在树林中。
“只是希望灵曜峰能秉公执法,不要徇私呀。”
易承欢笑得阴险,他朝江聿一拱手,又看了孟离一眼,转身离去。
“你……”孟离看着江聿肃然的脸,“你可真是让人惊喜连连啊……”
“喜么?看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江聿没有转头,只是略向下斜了斜眼睛,瞟了孟离一眼。
“高兴?我怎么高兴?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师尊不知道要对我多失望……”
说着说着,孟离的声音微微颤抖,眼角似也红了。
“他怕是没时间对你失望。”江聿收起扇子,“快走吧,这些人难保不会改变主意杀个回马枪,到时候恐怕真的要让灵曜峰与他们为敌了。”
他将扇子往地上一扔,扇子顿时变得船一样大。随后他抓起孟离的胳膊,要迈到扇子上。
“你等一下!”孟离顿住脚步。
“做什么?”
“你刚才说,我师尊没时间对我失望,是什么意思?”
“关闭阴阳裂缝吴喑没有出力,裂缝还是关上了,但它又不可能是自己关上的,你说是谁的功劳?”
“是……师尊?”
孟离想起江聿刚才说的什么元气大伤的话,忽然感觉周身冰冷,脑子里嗡的一声,脚下也险些不稳了。她祭出玉笛翻身而上,看也不看江聿一眼直朝灵曜峰飞去。
江聿无声叹息。
灵曜峰此时静悄悄的,太微垣上空还残留有淡绿色的鬼烟,散发着类似烧焦的难闻味道。弟子们无声打扫着战场,将战死的师兄弟成排摆在一旁,白布覆于其上。
这一战,灵曜峰除了事发时向宾客告状的那个小弟子外,全员无一脱逃。要么胜利,要么战死,这是叶玦还在当长老的时候,时时刻刻教给他们的原则。
此刻,他们没有人说话,是哀悼,也是怒火强压。
空气里,只有岳灵台不时响起的指挥的声音。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不愿惊扰死去弟子们的亡灵,但山间太安静了,他的声音还是听得很真切。
孟离从玉笛上跳下来,看见有人急忙往这边跑。
“师尊!我师尊呢?师尊!”
众弟子闻声抬头,发现是孟离,立刻停下手中的活,愤怒地望着她。
岳灵台也听见孟离的声音,刚要说些什么,又看见她身后跟着的江聿,便深深叹了口气。
“岳长老,你在,我师尊呢?他怎么样?”孟离跑到岳灵台跟前,焦急地问道。
“掌门……唉……”
岳灵台叹息更深,他抬眼看着江聿,神色略有缓和,而后却又陷入苦闷。那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欲诉说,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端着手,轻轻握了握拳,冲江聿微微点头道:“江长老,难为你了。”
“无妨。”江聿淡淡回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这老头,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我师尊呢?”
孟离急得去拽岳灵台的袖子,身后的弟子见孟离与岳长老拉扯,纷纷迈步上前,想把孟离拉开,岳灵台却摆了摆手。弟子们见状,又咬咬牙,退了回去。
“玄戈,江长老,你们随我来。”
岳灵台带着两人来到了九天银河。
不知是因为万鬼过境还是什么,此时的九天银河竟同往常完全不一样了。瀑布无声,水流不似从前声势浩大,反倒像干旱期时,只剩一点残留的强弩之末。花瀑凋零,紫藤花枯萎枝头,黑紫蜡黄,香气全无。
“这里……怎么这样了……”
孟离震惊于眼前的景象,半晌说不出话,岳灵台却只是摇头叹息,仿佛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他飞身跃向花瀑后面的山洞,江聿见孟离还在发愣,便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跟上。
山洞里,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只在最深处,有一束光打在一座石台上。那石台是平日里叶玦练功的地方,此刻竟躺着叶玦僵直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