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昭觉得自己都看不懂徐影了。

    对苏婉昭而言，自从她进宫……不，自从她小时候开始和兄长弟弟们分开教育，男子去读经学文章，女子去学管家理事开始，她就已经有了深刻的，自己这辈子也就是从这个宅院到那个宅院，从这个四四方方的天空下，到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下的自觉。

    便渐渐掩去了谈天说地、畅想天下的豪情和兴致，开始学起了如何做一个世家小姐，日渐规行矩步，低头含羞。

    苏婉昭都想象不到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成长路径，怎么都到了这个年纪，眼眸中还能亮晶晶的，有那种……苏婉昭曾经想要过，但最后却颓然放弃的星辰大海？

    “娘娘。”苏婉昭犹疑道，“真的觉得你我将来会有放下六宫权势，握手言和成为还有的一天么？”

    徐影笑了笑：“我即便说会有，贵妃现在也不会信，何必多言呢，且看就是了。”

    徐影还是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摇椅晃晃悠悠，光影细碎飘摇，苏婉昭努力去看明白皇后的表情，却觉得山高海深，无法窥测。

    苏婉昭是想了又想，开尽了一切脑洞，也不知都琢磨出了什么可能，终于自己坐起身来，护着肚子对徐影郑重之极的行了一礼。

    这整得徐影都不好意思接着躺了，虽然没去扶贵妃，却至少是坐了起来，懵逼地问贵妃：“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徐影没喊贵妃起，苏婉昭却不是自虐不起来的性子，护着肚子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娘娘，如今之情势，妾身实在没有办法不与娘娘争这个后位。妾身在此先行给娘娘赔个不是。”

    徐影看这个架势就知道有转折：“但是？”

    “但是。”苏婉昭认真开口，“倘若娘娘真的有办法让妾身的眼光不再囿于这片宫墙和什么尊荣体面，心悦诚服地与娘娘握手言和，妾身到那时必甘受娘娘驱策，刀山火海，九死不悔。”

    此时，苏婉昭站着，徐影坐着，徐影需要仰头才能看到苏婉昭的表情，也因为这个站位会天然显得有些弱势。

    徐影却不在乎。

    她只凝视着贵妃。

    刀山火海，九死不悔？

    能说出这样的词，苏婉昭应该是大概猜到了自己准备做什么的吧……

    这甚至还代表了苏婉昭的倾向——在争夺后位、嫡子和宠爱上她应该会寸步不让，但在徐影真正想要的星辰大海上，她愿意等着看徐影到底有没有本事把权势从男人手里抢过来。

    这很好啊。

    徐影勾起了嘴角：“行，本宫知道了。”

    苏婉昭也笑了：“既如此，臣妾告辞。”

    徐影没有挽留，只等苏婉昭迈出凤仪宫后，便继续没骨头一样躺回了她的躺椅。

    萧尚宫指挥了宫人将苏婉昭的那张躺椅搬了回去，见完了苏婉昭，就过了听话本的时辰了，徐影让小宫女拿着话本退下，转而让萧尚宫开始念今日早朝时百官的奏对情况。

    萧尚宫勉强念了两句，还是难掩心头困惑，忍不住问：“娘娘……贵妃都如此明火执仗地说要和娘娘争抢后位了，娘娘还要对她如此容让？”

    给徐影都整笑了：“即便没有她今日的明火执仗，难道本宫就不知她剑指后位了？再说容不容她……即便本宫不容，她现在是咱们那位陛下的心头好，本宫又能如何？”

    萧尚宫听得都为徐影不值。

    生怕徐影因为丈夫过于狗男人而伤心，萧尚宫努力想岔开话题：“如今情势，自然不好如何，但娘娘说的他日您与贵妃可以握手言和，不知指的是什么时候……”

    徐影躺在躺椅上，视角是朝上的，既看不到高高的宫墙，便能假装自己还能翱翔九天。

    萧尚宫给她念的是后宫不能干涉的朝堂之事，所有宫人都被打发得远远的，既无人偷听，她便也能肆无忌惮地笑道：“依尚宫看，贵妃是凭什么同本宫斗？凭她背后的苏家？还是凭陛下对她的偏爱？”

    “自然是陛下对她的偏爱。”萧尚宫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苏家算哪根葱啊！什么四世三公什么诗礼簪缨，自从他们成了对楚英跪得最快前朝世家，那些所有光环都不复存在了。

    陛下尊敬他们是千年世家，他们才是，陛下不尊敬，他们不过是亡国奴，神气什么！

    徐影懒懒地笑了：“那么，让贵妃没有和本宫斗的筹码，难道很麻烦么？”

    是，让楚英不再喜欢贵妃可能难度比较高，相比起来，干掉楚英的难度就要小得多了嘛。

    徐影笑得胸有成竹。

    可是萧尚宫根本没有懂娘娘为什么这么稳。

    但……也行吧，本来咱们这位娘娘宫斗的手段就是神鬼莫测的，反正该提醒的咱们提醒到位了，她心有成竹就行。

    萧尚宫乖巧地放弃了这个话题，忘掉一切烦恼开始给徐影念起了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徐影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在亲吻她的眼皮，听着萧尚宫沉稳的女声，手指笃笃笃地敲着座椅的扶手，再没作声。

    而苏贵妃因怀孕遂从皇后这里截胡皇帝的事情，好像，就这么，到此为止了。

    妃嫔们觉得这大概是贵妃那天去找皇后请安的时候谈了点什么才让皇后娘娘不再追究的，但……也仅止于觉得了，任她们如何打听，没消息就是没消息。

    妃嫔们很快也就放弃打听了——忙着争宠呢！

    皇后贵妃的恩怨知道了能当个谈资，不知道也就算了，哪有争宠重要！

    在莺莺燕燕那使尽浑身解数的奋斗里，日子平静地过了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各世家在多少了解了陛下到底为什么贬斥的太子太傅之后，纷纷在心里骂起了谢涣那个老逼登。

    ——你是真该死啊！

    即便大家早就达成了“太子早晚得废，必须换成有世家血脉的皇嗣”的共识，你作为太子老师，把课程教歪还得做得不着痕迹一点呢，这明火执仗地拿什么千字文糊弄八岁的太子，你怎么敢的啊！

    都这样了你不死谁死！

    如此一来，世家们竟还觉得自己之前二话不说就传起了皇后和无双公子的黄谣……甚至还有点草率？

    关键的关键，也不知是徐影并没有受到太多谣言影响，还是楚英对世家实在是爱得深沉，总之即便楚英知道那谣言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世家传出来的，楚英到最后也没舍得怪罪，荣宠依旧。

    权势也依旧——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徐影对旧部压根就没有做什么特别的表示，只在奏章中掺杂一两句自己惯用的说法，他们就能明白现在是谁掌权；而对世家，徐影就完全是模仿楚英的口气往下回复，自然就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但，很多事情是发生在平静的湖面之下的。

    比如在徐影的大笔一挥之下，她的旧部们该去统计户口的统计户口，该去丈量田亩的丈量田亩，该去修建水渠的修建水渠。

    换句话说，都是繁杂却能干实事更能出成绩的职位。

    实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