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风气仍然是保守的,至少在贵族里是保守的。
这从徐影被传与无双公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时,范筠给徐国公说的关于贵族女子被传黄谣时如何自证清白的几种办法,就能看出贵族对女子的贞洁到底是严防死守到了何种地步。
并且在陛下下落不明之前,皇后娘娘一直都是挺守规矩的——上朝就老老实实在帘子后面,见大臣就安安生生戴着幕篱。你别说大臣们有没有见到娘娘真容吧,你就说娘娘在女德上执行得到不到位就完事了。
可是,自从北戎大军来袭,娘娘站上了城墙亲自指挥,到现在,她在男女大防上,就没有那么讲究了。
这让观念比较保守的文武官员们颇觉不安。
徐影自然懒得给他们解释什么,而他们也很会麻痹自己——女人的贞洁嘛,没嫁人的时候自然是重中之重,嫁人了之后对夫君守贞也是理所应当,可如今陛下都下落不明了,但凡有句准话娘娘就能从皇后直接变太后了,她再守贞洁,意义不大了呀。
反正我们就是愿意相信娘娘虽然离经叛道了一些,可最多就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一样的,在陛下还在的时候她要为太子争,在陛下不在而太子年纪尚小的时候她要为太子守天下,实际上还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嘛!
哪怕她在做了太后垂帘听政之后养了面首有了小白脸……这也是符合三从四德标准的呀,毕竟夫死从子,娘娘夫君都不在了,只要为儿子守好大魏江山,个人有些欲望要找小白脸发泄就发泄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哦,你说皇后娘娘好像有可能是为自己而活,没有什么贤良淑德更没有什么为母则刚?
啊啊啊啊我们不信!
#主要是即便娘娘真的想得如此离经叛道,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反制措施。
所以还是麻痹自己来得比较方便。
可是此次琼林宴,娘娘非但把太子殿下带了过来,还带了公主殿下。
公主今年七岁,堪堪卡在男女七岁不同席的界限上,她没有戴幕篱就出现在了新科进士们面前,也说得过去。
……个鬼啊!
公主就不应该出现在琼林宴上好吗!
是,自从有了琼林宴,新科进士们就是高门世家择婿的香饽饽,作为高门世家最顶流的皇室,从新科进士里挑年轻帅气还未婚配的年轻人来做驸马是再常规不过的操作。
皇家也怕盲婚哑嫁公主不满意,所以多半也会让公主在屏风后偷偷看上一眼年轻进士们。
但那是偷偷看!
并且公主今年七岁!婚嫁再早也不是这个时候吧!
那么,娘娘将公主带到琼林宴上,完了还没有给太子公主设下单独的席位,而是一左一右搂着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是何用意?
不得不提的还有一件事。
无论是从一开始就对徐影上朝反应极大的世家大族,还是已经被徐影用到得心应手程度的从龙旧部,在女主当政这件事上,心态都是“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细细数来,从芈八子,到吕后,到武皇,到刘娥,甚至是外族的萧太后,她们确实都是卓越的政治家,确实也能把国家治理得不错,确实巾帼不让须眉,让世上的须眉男儿都跪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
但她们的权力都没有传下去。
芈八子之后就是那个在战国策里仿佛大魔王一般存在的秦昭襄王,吕后一死吕家就被清算,武皇在传皇位一事上一番纠结最后还是给了李姓男儿,刘娥与萧太后就更不必提了,掌政太后的结局当然是还政给皇帝啊。
那么,徐影呢?
不管是不愿意跪到徐影裙下的世家,还是已经对徐影跪过的旧部,在徐影又一次走向政治前台的时候,都很清楚,这最多就是五十年的事。
因为徐影重新掌政时二十四岁,五十年,她活到七十四岁,够意思了吧,到那时候再是如何磅礴的权力欲,也该把权力传给太子殿下了。
那样的话,一切就能走向正轨。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就像今日,既没有择婿之忧,又不需要上前台应酬的公主殿下来了琼林宴,到底是不是意味着,皇后娘娘有心培养公主殿下来做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皇太女”呢?
别忘了,太子殿下虽拜无双公子为师,可公主殿下也是啊。
文渊侯府虽然门禁森严,无论谁都打听不出无双公子到底是如何教导皇后这一双儿女的,但无双公子可是经常带两位殿下出门见识世间百态,所有偶遇过这一行三人的,都言之凿凿无双公子是在平等地教育太子公主。
文武官员们看着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尤其是看着太子殿下毫不设防地和母亲妹妹谈笑的模样,心里好愁哟。
太子殿下您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气氛不对啊!
如果娘娘真的有那种想法的话你可千万得想办法劝阻呀!
想到这里,官员们属实是心头的小手绢都要拧坏了。
徐影却恍若未觉,琼林苑不比什么大节庆赐宴时规矩大,新科进士们尽可以在宫苑中随便挥洒自身的才华,就在他们斗诗唱和的时候,徐影搂着一双儿女,给他们小声介绍着才选拔出来的年轻人——
“这个是探花郎,好看吧。”
“这个是状元哥哥,你们要向他学习哟。”
“其实阿娘觉得榜眼挺委屈的,既没有第一名那么出挑,也没有探花郎那样是老百姓最喜欢谈论的身份,但这个榜眼叔叔的文采阿娘还是很欣赏的。”
“这个进士哥哥你们记一下,他虽然没排上前三名,但是文章也写的非常不错,尤其在会试的时候写的那个判词简直一绝,将来是刑部尚书的好人选。”
……
宴会上本就觥筹交错,徐影又是压低了声音给太子公主说的,是以并没有谁能听得到徐影的评语。
而新科进士们虽然在宴会上尽情挥洒才情,却也记得这是琼林宴,是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所以在与座师同僚沟通感情时也有暗搓搓地偶尔注意一下皇后在席上都干嘛。
但他们发现皇后在搂着孩子示意着某个进士在说着什么的时候,就知道,啊,皇后娘娘在介绍情况。
于是本就春风得意的新科进士们愈加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一场宴会很快就结束了,新科进士们彻底完成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蜕变,在放榜之日体会到了在人群中央的感觉之后,第二日按理说便会率先安排状元榜眼探花的官位,再缓缓安排他们的,于是或是入翰林院做储相,或是去哪个县城做县令县丞,总之是分道扬镳。
但此次情况还是不一样。
徐影在早朝之后召了新科的前五十名进士入宫。
御书房内,太子公主都在,旁边还坐了个风姿俊秀的无双公子,徐影给这五十人都赐了座,再指了指面前的一叠宣纸。
徐影的开场白是:“本宫办了个书院,容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小姑娘,还让皇庄中的一干农户都将子女送来书院学习之事,想来诸位都有所了解。”
新科进士们都不太理解徐影说这个做什么。
但后续很快就来了:“诸位此次殿试的答卷,各有各的精彩纷呈,如今在京中更是被广为传播。书院里,先生也给那些孩子们讲过诸位的文章,孩子们倒是对诸位的答卷提出了一些疑问,其中多有不着边际的童言稚语,但也有些问题是本宫看了都无法回答的。”
徐影笑着指了指面前的一叠宣纸:“今日叫诸位来,也没什么旁的意思,既然写答卷的人就在京中,索性请诸位来答一答孩子们的疑问。”
徐影说完,便有宫人将那些问题发放给了新科进士们。
新科进士们多少都知道徐影办书院的事,也曾担心过皇后娘娘的书院将来怕不是要造成科举内卷,是直到徐影在朝堂上许诺书院学子不会参加科举他们才放心。
而徐影让他们回答问题,他们非但没有太当回事,甚至还有点嫌弃娘娘竟然让他们这些好不容易通过选拔,正准备摩拳擦掌干出一番事业的新科进士去哄孩子。
但,这样傲慢的心情,在他们看到了那些稚嫩中在努力显得成熟的文字时,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