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请新科进士入宫顺便延迟了授官的事，并没有通知任何高级官员，最多就是提前知会无双一声，自己就默默把事情办了。

    这自然让高级官员们颇是别扭——国家的治理是有惯性的，多少代下来都习惯了“前三甲留翰林院、二甲凭“朝考”结果入翰林院、考不过朝考的就挂名等吏部通知（中途可能再夹杂着一些送礼托情找关系）然后去下面县城里当县令”的升迁模式，完了你现在说把进士们留下来再教育就真留下了？

    但，也就是刚知道这个消息时比较冲动而已，真等冷静下来，其实也没有人敢就此事的动机和徐影抬杠。

    这自然有大权在握就是为所欲为的成分，但除此之外，也是此事确实除了“不那么符合传统”之外，确实无可挑剔。

    毕竟谁也不敢说让这些“县令预备队”学习怎么做一个县令错了，更不敢说让一个之前十几年都在书斋里读书，丝毫不通庶务的新科进士直接去管一个县的所有黎民百姓死活就是对的。

    也只能压下了心头的一切别扭，心平气和地商量起都怎么给这些新科进士排课。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道不轻传”是这个时代的共识，不说那些高大上的“师父如果不知道徒弟品行如何就贸然传授知识，万一徒弟拿知识去作恶，师父是不是要承担责任”的考虑了，只论人性的本能。

    官员们学会怎么当官是花了无数代价的，从孝敬上级的财物和美人，到多年来为了做官耗费的心血和精力，还有在他们还只是个愣头青时横冲直撞后付出的代价……现在，你徐影一句话就要我们给那些新科进士倾囊相授？

    “凭什么”是任何一个人都会琢磨的事情。

    是以，即便无双公子带头认领了这个“县级干部培训班”三十天课程的其中三天，让高官们怎么也抹不开面地各自认领了一天到两天，他们心里都仍然非常不得劲。

    磨洋工是不用学的，人类天生就会。

    高级官员们想得非常不约而同，所谓你得到了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我即便需要上台去讲个一日两日的课，我也可以大谈四书五经，讲一讲道德伦理，总之官员嘛，讲起正确的废话来都是行家，非亲非故的，我又为什么要教你们那些我好不容易才学会的官场潜规则呢？

    这样明显的口应心不应……

    就连在屏风后偷听的小太子和小公主都看出来了！

    不过，太子和小公主？他俩怎么搁这儿偷偷摸摸听政呢？

    这个嘛……

    虽然照徐影的想法，俩小屁孩还有好多课需要学，没必要这么着急让他们来上朝，但无双说可以了，听就听吧。

    他们要是听得懂那当然最好，听不懂也可以从娃娃教起，因为基础的课程也就那么回事，无双本就是个好老师而孩子们也是好学生，飞快把课程拉完之后肯定要涉及真正的政治。

    而无论是“如何协调各方面的力量来维持公权力并且把公权力用好”的正经政治，还是“如何用帝王心术统御群臣，尤其是让文武百官自觉地分出两派来互相争斗以拱卫皇权”的不正经政治，教起来都是要实际存在的案例的，不然空口白牙地讲什么“捭阖”什么“内揵”，本身就抽象得一匹的东西，给成年人讲尚且听不进去，何况小孩子呢。

    “按理说，太子殿下要听政，在堂上大大方方地设个座就是了。”无双私下还给徐影说呢，“但臣想，娘娘应该想让公主殿下一块听一听吧。”

    徐影就笑：“先生懂我。”

    无双也笑，接着道：“那娘娘应该也会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让二位殿下在屏风后听政吧。”

    大概是曾经被无双教育着掌管内政的心理阴影过于坚挺，徐影都有点心虚：“先生觉得，这样可否？”

    “无非是现在面对麻烦还是把麻烦推到将来的区别而已。”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无双哪里会不懂徐影心思，“现在娘娘的麻烦已经挺多了，延后也挺好的。”

    徐影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只怕瑜儿会与本宫离了心。”——如果我执意让湘儿来继续这个女主当政的事业的话。

    无双一双好看极了的眼眸就那样看着徐影，整得徐影都有些被看穿了的尴尬：“先生……”

    ——我知道我有些妄想了。

    那是天下，是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利，楚瑜是嫡子，是天下人公认的本宫什么时候当政玩腻了就该把权力给他的存在，到如今并无任何不贤不肖之举，而现在因为他是儿子所以我不把权力给他……确实，他很难不怨我。

    但……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当时，两人相对，沉默许久。

    但无双终于是没给出什么主意来，只说：“这是娘娘的家务事了，臣总不好置喙。”

    徐影咬了咬嘴唇，最终也叹气：“本宫知道了。”

    但反正母子反目还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一时半会儿徐影倒还没必要为此忧心忡忡，既然议定了让太子公主暗中听政，无双转头便给太子殿下说了：“固然，以殿下的身份，殿下要听政，理所当然是要在陛下与娘娘的座位之下单独设座，大大方方的听，很没有必要躲在屏风之后。”

    楚瑜点头，但也是跟着无双学习久了，知道无双这么说了，必有转折：“先生，但是呢？”

    “但是。”无双揉了揉爱徒的脑袋，“殿下可以上朝堂，公主可以么？”

    楚瑜咬住了嘴唇。

    不行的。

    湘儿是女子，阿娘想上朝堂，即便有着父皇的支持都那样艰难，湘儿想去听政……

    楚瑜不由看向了一直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楚湘下意识地对楚瑜扯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楚瑜心都化了。

    但皇家的孩子都早熟，再加上无双那儒墨道法不分学派只挑精华的对孩子一通灌输，妹妹再是甜美的笑，都去不掉楚瑜心头的阴霾。

    他再看向一直对自己谆谆教导的无双，想了又想，终于没有对无双开口，只是看向楚湘，道：“妹妹，哥哥问你一个事情。”

    楚湘点点头：“什么事呀。”

    “哥哥这个太子之位。”楚瑜道，“妹妹感兴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