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新科进士们来说本应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话题。
谁不知道国家呀,看不起谁呢!
由此可见即便公子无双,也难免有敝帚自珍之心,说是大公无私给新科进士们授课,到末了也免不了聊一些假大空的话题来敷衍塞责。
带着这样的心情,新科进士们原本那端正还带着一丝恭敬的坐姿都松散了许多,想的就是你既虚应故事,我们也可以混日子了事,左右一个月很短,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
无双倒是没有因为他们的动作有什么改变,也没有大而化之的讨论什么国家的定义,而是从皇帝往下,开始讲治理一个国家的基本逻辑,需要各个部门怎样的配合,从行省到州郡到县城各个级别都需要做什么事情,再从官员的角度,怎么样的沟通才能最快地达成想要的目的。
无双实在是个天才。
因为一个国家何等千头万绪,数千万的百姓,十数万的贵族,各个阶层的利益,各种政令的逻辑,就在他轻声细语的娓娓道来中,从一个匆忙搭救的框架,渐渐填上血肉,到最后,帝国运行的所有细节,纤毫毕现。
更绝的是切入点非常好,什么是国家,这个哪怕是三岁小孩都会有一些想法,帝国都由什么部门构成,这更是被考个科举就为了做官的进士们反复研究。
于是,哪怕听众一开始对无双这个开场白嗤之以鼻,只要听众们在某一个时间点发现了无双讲的还有点意思决定认真听听,就能很快融入进去,然后如痴如醉。
于是让无双一路发挥下去,直到日色西斜,无双含笑缓缓止住了话头,听得入迷的一干官员连带新科进士才缓缓反应过来,再看向坐在最上首的无双,眼神都敬畏了起来。
文渊侯,“文渊”二字,实实在在无双是担得起的。
“今日便到此。”无双大概是习惯了自己授课时,一旦停下来,下头的学生们都得缓一会儿的事情了,很温和地等绝大多数人反应过来了,才笑道,“明日仍是在此地,各位请早罢。”
说完,无双便抬手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在所有人意犹未尽·大佬天色还早你其实没必要这么早离开啊的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穿着那一身宽袍广袖,带着仿佛金童玉女的太子公主,仙气飘飘地离开了。
一瞬间,人民群众心头都陡然有个想法。
其实他不应该叫无双。
“神君”二字于此时的他而言,贴切多了。
但这个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已,无论无双叫什么,他教的知识可是真的,他讲述的帝国运转的逻辑可是许多浸淫了一辈子官场的大人都做不到的清澈,纠结名号毫无意义,与其如此还不如琢磨琢磨尽量把今日课程的内容。
有了第一日的开门红,第二日的讲学堂更是水泼不进,考虑到第二日已经是一座难求了,许多年轻人索性仗着自己身体好,第二天授课结束之后就赖着不走了,免得第三天还得操心自己怎么挤进来。
翰林院的官员很无奈啊。
但翰林院毕竟不是宫里,也没有什么宵禁什么下钥的规矩,还时常有哪位老学究读书硬是读出感觉来了在翰林院里熬夜的,不走就不走吧。
左右这个年代又不和后世一样,开个演唱会结束后满地都是垃圾,没有塑料没有卫生纸的年代,这种讲学会开完了现场也干净,收拾不收拾都不要紧。
值得一提的是,徐影还从自己那一双儿女处知道了无双公开授课的盛况空前,还有书生连夜占座儿的,为了避免这帮人饿坏,徐影大手一挥给他们安排了饭食。
年轻进士们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吗!
这种既能点醒他们这些在书斋中苦读只求考过科举的读书人做不得正经官员,又能一反手给他们安排“县令速成班”,还能体谅他们的向学之心安排饭菜的主上……她怎么偏偏就是个女人呢?
愁人.jpg
小太子也愁。
吃完饭的消食时间,楚瑜认真地问徐影:“阿娘,先生授课这三天,讲的都是正经本事,新科进士们知道好赖听得也认真,他日无论去何地任职,想来也能为百姓做几件实事。”
“这很好啊。”徐影对儿女向来是一视同仁的耐心,“有什么问题么?”
“先生授课自然没有问题。”楚瑜道,“可是孩儿还是担心只有先生在好好授课。”
徐影只笑:“瑜儿之前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么?”
“是问过。”楚瑜当然不至于如此健忘,但仍然很苦恼,“阿娘说他们会想清楚,然后好好授课的。这两日,孩儿也想了一些那些大人们会乖乖听话去教新科进士的理由……”
“说说看?”徐影鼓励道。
“第一个当然是要脸喽。”楚瑜道,“先生都讲了那么有用的东西,要是他们还敷衍塞则,若下头坐着的新科进士们有一个两个起哄的,无论是说他们就这点能耐也身居高位,还是说连无双公子都愿意倾囊相授,大人讲的却是什么东西,反正结果都是下不来台,被天下人耻笑。”
徐影挑眉:“可新科进士终究是要与那些大人同朝为官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且新科进士官位不比那些授课的大人们,真起哄了就不怕被记恨么?”
“不怕啊。”楚瑜回答,“这是孩儿想到的那些大人们会乖乖听话的第二个理由。”
徐影挑眉:“哦?是什么?”
“权势。”楚瑜道,“一来,权势能让官员们即便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应下这授课的差事。二来,阿娘喜欢用什么样的大臣,到如今已经是昭然若揭,新朝初定,百废待兴,这第一批进士虽然不能说人人前途无量,但里头的一大部分必然会成为阿娘的股肱,这是大势,岂是一个阿娘下令要他们好好授课他们都不肯听的所谓高官可以逆转的?”
徐影还是笑:“对啊,一因脸面,二因权势,都这样了还不能让大人老老实实教新科进士怎么做官么?”
“不能。”楚瑜皱巴了一张小脸,“阿娘,论第一个理由,孩儿说这些的基础是‘万一有新科进士起哄从而下不来台’,可万一新科进士们还未入官场已经是一身官场习气,和光同尘呢?
论第二个理由,权势再盛,也能管住人而管不住心,各位大人们要是实在要敝帚自珍,只要他们在朝为官没有出什么大错,阿娘难道能贬他们官么?”
徐影都笑了,思考了一下,在回答儿子之前,先看向楚湘:“湘儿怎么认为呢?”
楚湘先怯怯看了一眼哥哥,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开口:“阿娘,哥哥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