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狼王，毫不意外的高血压了好几天。

    上位者皱个眉下面都得多裹几件衣服过冬的政治环境，狼王的脸色一旦难看了起来，所有人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可即便如此，还是连续好几天有近身侍候北戎狼王的奴仆被罚了几鞭子，人人战战兢兢，都要怨声载道了。

    最后还是狼王的大阏氏出面，给狼王倒了一杯马奶酒，温和劝道：“大汗那无名火到底从哪里来，可否给我说说？”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妻子，狼王到底不至于没品到对她发火，只接过了大阏氏手里的马奶酒，叹道：“原本有个好极的计策，却没成想中原人根本不按套路来。”

    草原的女人比起中原的来，“女子不能干政”的臭规矩要轻松许多，大阏氏只是温和地笑：“那……大汗是想了什么绝世妙计，可否说来听听？”

    夫妻嘛，再加上也差不多算饭点，狼王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起来牵着妻子的手坐下，还唤帐外的奴仆送来了羊肉与马奶酒，和妻子边吃边聊。

    聊到最后，夫妻多年，已经和老婆处成了哥们的狼王都没有那么在乎个人形象，直接一拍大腿长长叹息：“多好的主意，谁能想中原谈也不谈啊！”

    阏氏都无法了：“可是木已成舟，大汗其实无所谓气恼不气恼，也只能如此了。”

    “我何尝不知道。”狼王叹息，“可是邪火嘛……”

    你懂的。

    有些时候脾气就是到这儿了，压都压不住的时候，可不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泄了火再说的喽。

    大阏氏失笑，想了想，劝道：“大汗要实在有火，不如压一压，等那中原的嫡公主嫁来了，再对她发罢。”

    ——就你现在发火的对象，不是北戎重臣，就是一方诸侯，不是十分信任还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近卫，就是你亲儿子，你对他们撒那无名火，过了吧。

    狼王冷静下来自然也知道这样不行，叹气之后亲自拿了奶壶给大阏氏倒了一杯奶茶：“事情已经做下，我自然不好再去找他们道歉了……”

    然后开始给大阏氏疯狂使眼色暗示。

    大阏氏就笑着斜了狼王一眼，倒是笑纳了那一杯奶茶。

    ——得嘞，知道了。

    其实从这个角度说，北戎这第一夫妇的夫妻关系，比起大魏那宠妾灭妻还让好好一个老婆对他心灰意冷的第一夫妇来说，要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至少人家夫妇就是有这个默契，老公脾气躁发作了一些人，但事后想想发作得颇没有道理，于是还能放下身段给老婆倒一杯奶茶，老婆就有那个“行了行了我代你去陪不是”的自觉。

    啧。

    而发脾气的事情聊完了之后，大阏氏便又道：“至于大汗说的官员和工匠，在我看来，来与不来，倒是两可之事，实在没有，也不值得遗憾。”

    “这是怎么话说？”

    大阏氏遂笑道：“一来，这样的要求，即便有嫡公主打底，大汗再次提出，仍显所图甚大，大魏或许能应下以金珠宝玉厚赠公主，却未必能答应给官员给工匠。

    二来，北戎与大魏的国情截然不同，倘若来的不是他们双璧那种程度的官员，普通的只会根据大汗吩咐做事之辈，来了多少都是空谈；

    至于工匠……一样的，没有从开矿到打铁的全副本事，来那么三五个只会打铁或者只会种地能养蚕的，我北戎去哪里找铁矿给人家，又无地可种，更无桑可摘，来了又如何呢？”

    细细说来，昭君出塞后保了汉地匈奴多年平安，也很大提升了匈奴的生活水平，但谁在草原上生活谁知道，昭君出塞后的那一代工匠陆陆续续地死了之后，草原上发展到如今，再见不到昭君遗泽，何也？

    还不是中原的东西先进是先进，可对草原来说还是不适用啊！即便忽悠来了第一代人，传不下来那不也是白搭？

    大阏氏说的是肺腑之言，便是北戎狼王也不能说她说错了，只长长叹了一口气：“即便如此，难道北戎就要这么安于现状了？”

    尤其是在现状并不美好的前提下——就这么生生世世的放牧下去，天气好了万事大吉，天气不好就去中原抢一波，能抢了就有一代人的富贵，抢不好最多就是被打回来然后饿死？

    有梦想的北戎狼王实在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而大阏氏也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也看不到这条生存路径的发展方向。

    但她更知道，只要北戎不是经历了一场大胜——大到把中原的土地都犁了一遍，逼得中原王朝自己挖地三尺给北边战争赔款，连帝姬王妃都能换成一千金抵账的大胜——让北戎得到了足够多的战争红利可以支持北戎搞体制改革，想在草原学汉制，那就是做梦。

    北戎那些个左贤王右贤王这个大部落那个小部落难道是吃素的？凡是改革必有阵痛，倘若你没有足够的金珠财宝让他们闭嘴，三日一小反五日一大反，还改革什么呀！

    收起这些纷繁的思绪，面对着要好好劝说着不能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的丈夫，大阏氏也只能轻叹了一口气，道：“官员与工匠倒也罢了，僧侣的话，即便公主陪嫁没有带，只要草原这边给了个态度，中原那边会有人来的。”

    这话说得狼王自己都不信。

    “大汗。”大阏氏温和劝道，“我也有耳闻佛法，倘若是那些并没有那么一心向佛的和尚，到了我北戎也是无用，倘若是那种一心侍奉佛祖还要为佛祖传道的大师，只要大汉能真心想求，他们岂有不来之理？”

    这是有先例的呀，大唐的鉴真和尚不是即便官府阻拦，他也是瞎了双眼都不改东渡之愿，愣是去了东瀛传播佛法么？

    “再者。”大阏氏还劝道，“大汗若问中原要官员和工匠，那是中原的立国之本，用中原的话来说，多少有些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大汗若只是说您或者我笃信佛道之法，问中原要僧侣，中原岂有不给之理？”

    毕竟你不直说，谁知道你问中原要僧侣道人是为了麻痹百姓思想，让他们乖乖信下辈子的福报，然后安心被你薅羊毛呢？

    狼王那一脑袋的火，终于是被这位手段非凡的阏氏一点点顺了下来。

    末了，他甚至还请教起了大阏氏：“阏氏以为，是现在便问中原要僧侣，还是等中原的公主嫁过来再说？”

    “自然是先嫁过来再说。”大阏氏含笑回答，“长生天庇佑，竟让可汗得了大魏天子。而大魏天子这样好的一面旗，不多列点条件，让大魏刮地三尺多拿些好处来换，不是对不住这天子的身份？”

    很显然，区区僧侣，要是写在了北戎以大魏天子交换的条约上，都显得掉价。

    那一日，北戎王帐中狼王那爽朗的笑声，传了好几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