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有史为证的。

    这世上有皇帝冷血无情，有皇后手中没有半点权力只能望洋兴叹，而不琴瑟和谐的帝后生出来的一双儿女，天然就有相依为命的情分。

    并且楚湘是个公主。

    倘若是皇子，两个嫡出皇子长大了也有可能打起来，但哥哥和妹妹或者姐姐和弟弟是几乎可以认证为皇室最坚挺的关系了。

    只要楚湘不涉政，不谋反，安安分分做一个哥哥的小甜心，那么，无论是出于兄妹俩一母同胞相依为命的真·兄妹情，还是出于皇帝都已经坐拥天下了，多养一个亲生妹妹·公主殿下，平时没事就展现一把兄妹情深，偶尔还能借公主府的手给皇帝的内库捞黑钱……

    总之种种政治考虑吧，在历史上有那么多的一生安稳幸福的公主可以作为模板，湘儿这一辈子是可以躺的，为什么还一定要背了世人非议来和哥哥抢这个皇帝的生态位呢？！

    徐影看着怀里的儿子。

    这个问题要换了别的父母差不多是可以一巴掌下去了——怎么，这个家业是一定得你来继承，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你妹妹就只配喝点汤了是么？

    我告诉你！这家业朕给你的你才能拿着，朕不给你你不能抢！（这个划掉）

    主要是这样教孩子也达不到目的，徐影想了想，说的是：“瑜儿，先生教了你们那么多，总不会没给你们说过靠山山走，靠人人走吧。”

    “可我是她哥哥呀。”楚瑜那么过分的话都说了，也不在乎多暗示一句“我要是得了皇位会好好照顾妹妹，历朝历代太子对公主的承诺就没失信过，我肯定靠得住，我得皇位还那么众望所归，你到底别扭啥呢”了。

    徐影摇头：“她也是你妹妹呀。”

    楚瑜愣在了那里。

    您……这不是……废话嘛？

    但，对着徐影那一双慈祥而智慧的眼神，小楚瑜，觉得自己那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质问母亲凭什么要对抗历史惯性的勇气，慢慢消散了。

    是啊，自己当然可以对妹妹说自己是她哥哥，做了皇帝肯定会对妹妹好的，妹妹不用没有安全感。

    那妹妹凭什么不能说你是她哥哥，她做了皇帝肯定会对哥哥好的，哥哥不用没有安全感呢？

    怎么，自己掌握权柄然后施舍一样的给妹妹荣华富贵还觉得妹妹这样的待遇不错了，不用来争皇位了，那妹妹掌握权柄然后施舍给你荣华富贵你倒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堪忍受了？

    什么道理！

    “瑜儿。”徐影轻叹道，“汉时，不必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不管是歌女还是平民，只要做了皇后手中便有权有兵；唐时，皇后要么倚仗娘家要么倚仗皇帝赐予才能掌权；宋时再无皇后掌实权的例子，便是刘娥身为太后垂帘听政都颇多限制，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楚瑜知道这个：“阿娘，人尚且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一个国家在某个制度上吃了大亏，知道从此予以避免，也很合理啊。”

    “是啊。”徐影轻叹，“所以如今这个机会，是苍天有眼再给女人开了一次口子，我倘若没有参政，没有挑起士大夫的注意倒还无妨，可我既然参政了，还和文臣武将闹到这个地步，我若在身为皇后掌权后走涉政太后的老路，在我之后，只会有更加严苛的限制女子的各种规矩，甚至……”

    徐影意味深长地看楚瑜一眼：“瑜儿，倘若你一直顺风顺水的登基，自然不会如何。可若你是与你妹妹斗了个你死我活方分了个胜负出来，最终登临九五，那待阿娘走后，你应该会在后宫立上一块铁牌，上书‘后宫不得干政’六个大字，从此所有敢置喙朝政的后宫女子，无论是妃嫔还是公主，一律于铁牌下赐死以儆效尤吧。”

    楚瑜脸色一白，却犟道：“阿娘，难道妹妹登基之后，不会也立一个皇子无继承皇位之权的铁牌？”

    “不会。”徐影垂眸，淡淡道，“因为天下人不会答应。”

    历史趋势在这里，你禁止后宫干政属于是理由和行为都非常正当，士大夫只有拍手称快的，但你妹妹想禁止皇子继位？

    想什么呢！

    楚瑜抿唇，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多少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许久，只能弱弱叹了一口气：“阿娘，人生烦恼识字始，若是从一开始您没有让先生教我，也许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的妄念了。”

    “虽说如此，但世上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徐影叹道，“瑜儿，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在不能全都要的时候，选择都是痛苦的。而世上绝大多数事情，本就没有全都要这个选择。”

    楚瑜苦涩地抿了抿唇。

    徐影愈加抱紧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阿娘实在不知史上那么多皇后看到自己两个儿子为储位争得人头打成狗脑子时，到底是何种心情。但在现在，即便你与你妹妹还远远没有到李承乾和李泰那你死我活的地步，阿娘的心都要碎了。”

    楚瑜轻轻叹了一口气，抱住了徐影。

    当日，徐影亲自把楚瑜送回的东配殿。

    而楚瑜那天晚上又失眠了。

    想过了苏婉昭说过的女子处境，想过了徐影说的不出手当政则已，既出手，即便为了后世女子的生存空间也不可能再缩回去，想过了妹妹这一趟出差的近乎完美的表现，想过了祝姑姑给自己展示的格物学到底是一个怎样有趣的东西。

    即便政治天赋不比楚湘，楚瑜又如何能不知道，政治斗争这种东西，最好的退出时间永远是现在——越往后，和政治牵扯得越深，将来退出的结局就越是惨烈，因为真到了手里有一股力量的时候，你就不再只代表你自己了。

    并且，真的一步不退和楚湘斗上一场，自己的胜算在哪里？

    在自己是个男的。

    这一点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羞辱到了极致好吗！凭性别赢这不是个笑话嘛！

    何况，自己真的有那么喜欢这个位置么？自己当时不是都给苏姑姑说过了其实自己可以让出来的么？

    怎么，难道当时说这话是因为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愿意让文武百官也绝对不会让，现在是文武百官都被阿娘削了一遍了，眼看着是不敢反对了，自己真拿不到这个位置了，开始慌了？

    说白了，男儿一诺屁也不是？

    楚瑜最终是睁眼到天亮。

    终于，在小太监过来喊太子殿下起身去上书房上课时，一直以来都以继承大统为己任，丝毫不肯放松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说了：“孤身子有些不痛快，去给先生告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