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昭看着这群年轻人，好生恍惚。

    说起来，大家其实是同龄人。

    只是青年学子们家中条件都还不错，社会舆论和家庭环境对男子都宽松，无论是定下从小知根知底的妻子，还是说等考出功名之后再娶妻，总之婚嫁之事对男人来说从来就不会成为什么所谓“风霜”，是以一个个即便受着十年寒窗的苦，却并没有被生活磋磨过的模样。

    至于苏婉昭喝下去的那碗打胎药……就太苦了。

    所以，看着他们朝气蓬勃，嘻嘻哈哈，还满是“我不在乎女人能不能考科举，大家反正凭本事考试，她们能光明正大的赢我那我就认输”的傲气，让苏婉昭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你们听父母教导好好读书，我也听父母教导学了各种技艺，你们听父母之命娶了妻子，我也听父母之命入宫为妃，可你们现在能是这样挥斥方遒潇洒随意的样子，我却被磋磨到暮气沉沉仿佛老了几十岁。

    凭什么啊。

    就因为我是女人，就活该承受这些么？

    “赵兄？”苏婉昭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到了这样一声喊。

    可她的自我认知并不是姓赵，还愣了一下。

    却在这个时候，苏婉昭的手背覆盖上了一层温暖。

    苏婉昭赶紧回神，看到杨静慧正在担心地看着她。

    杨静慧还笑：“赵兄怎么了，刚才谭兄唤了你好几声。”

    “只是想到了家中阿姊。”苏婉昭勉强笑了笑，也不避讳自己刚才的失落，现场直编，“一样的聪明灵秀，博闻强记，可惜所嫁非人，才出嫁没多久便被磋磨而死，如今想想……但凡阿姊能活到如今，有个参加科举的盼头，未必不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

    青年学子们神色都凝重了一下，还多有拍拍苏婉昭肩头的：“赵兄节哀。”

    少年心思都单纯，又不涉及什么利益关系，这时一个个看向苏婉昭的脸，都是真情实感的关心，不见半点虚情假意。

    苏婉昭再次重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想那么多，好好往前看吧。

    并且，前途真的是光明的——别的人看不出来，可苏婉昭跟了徐影那么久，自然知道徐影做事是什么风格，更能推断出，这次政策绝对没有徐影什么事儿。

    那就只能是楚湘的主意和手段了。

    说真的，苏婉昭见证了徐影是怎么从交出权力退入后宫的皇后到重新掌权的，几乎是每一步都能让苏婉昭直呼“这也行？！”，在百官逼宫的时候徐影到底慌不慌苏婉昭没看出来，但苏婉昭自己都属于是脚拇指扣紧，眼睁睁看着徐影允了楚湘和亲，看着楚湘把楚英带了回来，看着楚英默许的皇帝把世家砍得七零八落。

    然后在内心疯狂感慨这可算是跟了个明主了，就这份运筹帷幄且一切都按着她的算计来走的强大，何愁跟着她没有出路？

    可是，楚湘还是能在苏婉昭都已经这么迷徐影的状态下，让苏婉昭又一次的耳目一新。

    一个好像比那个满脑子骚操作的皇帝还厉害，能一边骚操作一遍润物细无声地把事办了的储君。

    还有，这么多心思纯善的同窗。

    “其实。”正在苏婉昭出神间，还有学子笑道，“保不齐咱们中就有女扮男装的美娇娘，本是想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偏要到书院来让男儿一一折服，如今可好了，朝廷还开了女子科举，终于是没白瞎了这一身抱负。”

    “最有嫌疑的就是赵兄了。”谭姓社牛想也不想就道，“赵兄觉得呢？”

    苏婉昭脸色都没有半点僵硬，笑着回了一句：“倘若我是美娇娘，诸位在考试时可能让我一二分？”

    “那哪行。”一干人等立马回绝，“使尽全力都难与赵兄比肩的，再让个一二分，那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凉亭内就充满了青年学子爽朗的笑声。

    属于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但也只有这帮帝国最优秀的学子能笑得出来了。

    ——次一些的，本就在中与不中边缘的学子，知道了消息的时候，说眼前一黑都是轻的。

    但也不影响大局了——本来国家的掌舵人就是最顶尖那些人，可中可不中的这波本来就没有话语权，爱怎么想怎么想。

    要再往更之后的，能参加科举的人说……

    下值回家的官员们，难得没有立刻去家中书塾里看儿孙们今日读书的效果如何，而是停也不停地去了后宅，召了家里面的未嫁女孩过来，考试。

    考四书五经的默写，考经义策论的大纲，考女子科举的利弊分析，甚至直接考上次科举的题目。

    女孩们都懵了呀。

    当然，后宅并非另一个世界，小姐们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凡家中有个人够资格站在朝堂上，就该知道最近朝堂上最大的新闻是什么。

    可……就这么定了？甚至都开始激励女子读书了？

    不受宠的孩子不敢叽叽歪歪，受宠的孩子试图去问了一下板着脸连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祖父父亲，看到祖父父亲板着脸点头，说不日朝廷就要下旨的时候，一个个都震撼了。

    #震撼于这批官员的脊梁果然没有上一批硬，人家上一批为了防皇后干政还逼宫呢，你们看看你们，有半点文人的风骨和坚持吗？（这个不敢说）

    能说的只有：“这么大的事，这么轻易就定了？”

    “能有多大的事。”父亲们对着女儿要威严点，祖父们的忌讳就没那么多了，倘若问问题的是自己平时会抱在膝盖上疼爱的孙女，还会弹个脑瓜崩刮刮孙女鼻子，“你离科举还远着呢，总不会以为你这点本事，祖父今年就肯让你下场去试一试吧，不够丢人的。”

    小姑娘就开始害羞。

    但再害羞再可爱，遇上不会的题目的时候还是哭的。

    一群小丫头歪瓜裂枣地答完了题目，老爷们即便看完卷子，自觉非常伤眼睛，也没为难她们，让她们都下去，正经地和夫人们说起从此姑娘们学管家理事都可以稍微放一放，腾个半天来学四书五经，万一撞大运考上个把进士呢。

    然后想了想，补了一句，家里的小子们也不必拘着天天读书了，也腾个半天来学管家理事吧。

    又想了想，叹气，说就现在这男女关系啊，将来保不齐是谁管家谁当官呢，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管家的夫人都被整懵了呀，犹豫道：“当真不再观望观望了？”

    “这有什么好观望的。”当官的老爷想都不想直接说，“我问你，陛下今年年庚几何？”

    “未过三十啊。”夫人回答。

    老爷一摊手：“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有恒产者有恒心。

    用在国家上也是一样的——六十七岁才登基的武皇会被人怀疑明天还能不能起床，三五岁就被抱上皇位的东汉小皇帝更让人头疼“活不到成年没留下种可咋整”，而一个年富力强的统治者发出的政令，天然地就会比老皇帝小皇帝的政令更让人有执行欲。

    各个官宦人家，现在充满了鸡女娃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