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都要被楚湘说服了。
主要是,试错是需要成本的。
像现在,徐影正当壮年,身体又向来康健,还把军权牢牢掌握在(她那不想造反的哥)手里,历来最会见风使舵的臣子考虑到皇帝的身体状况和精明程度,都得歇了偷奸耍滑的心乖乖听了徐影的政令,要开科举就开科举,要培养女儿就培养女儿。
这种时候不让也相对比较贤明也非常敏感的楚湘去试错,去想出来一个“让我朝皇子皇女不至有养育深宫妇人之手,天生软弱纯善任人可期”的解决方案,难道要楚湘那个还没出生,不知是贤是愚的儿孙去试错吗?
“何况。”楚湘低声道,“阿娘如今登临九五,每日日理万机已是分身乏术,再亲自出京已经不太可能,可河道真的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去巡一巡,看看到底破到了什么程度,哪里最急最需要修一修。”
徐影的表情更凝重了。
真的,前朝之亡,也有一定原因亡于河道——洪灾一起,江南良田处处被淹,颗粒无收导致民不聊生,自然就会有豪侠揭竿而起,国家若还强大,自有国库可以开仓放粮,自有军队可以从容调度镇压乱民,不至生乱,可前朝到末年时,早就经不起任何风雨飘摇,多来上几场灾害,自然就归了西。
大魏立国至今,算上楚英做皇帝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年了,难得这四五年虽然有些小病小灾,但老天爷总体上还算给面子,但咱们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寄托在老天爷到底给不给面子上呀。
何况,还有一个徐影和楚湘都心知肚明,但不好宣之于口的原因——
如今是女主当政。
风调雨顺是应该的,如果有点什么连日干旱或者滂沱大雨,就有可能是苍天不满意女子做天子,这才降下天罚。
倘若徐影指挥得当,平平顺顺地度过了自然灾害,官员们未必会夸陛下管理有方,但是出了什么灾难再造成了天怒人怨的后果,那就是牝鸡司晨果然干不了大事。
更糟糕的是,女子掌权之路刚刚才起步,根本一点都错不起,武皇已经没能把女子掌权变成习惯了,要是徐影也不成,要再等下一个女皇,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
沉默许久,徐影只能说:“巡河……很辛苦的,并且牵扯甚大……”
“就是因为牵扯甚大,才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去压场子。”楚湘说,“太子,或者……倘若觉得太子身份贵重,出京不妥,那亲王去也很合适。考虑到阿娘如今属意于我,却又不好乍然废弃哥哥,那我去巡河,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也省了阿娘为难,等我回京阿娘因我立功给我封王,事情就定了。”
真的,除了感情因素,徐影都找不到拒绝楚湘出门的理由。
可作为一个皇帝,感情因素本来就是最需要被摒弃的东西。
“罢罢罢。”徐影只好叹息,“湘儿好歹等女子科举的事告一段落再走吧。”
楚湘当然是答应了——事情总不能虎头蛇尾嘛,自己上了朝堂觐见陛下开的女子科举,那自己当然要等等看第一场考试的情况,贵族女子读书的情况,平民女子读书的情况,有消极怠工的还得想办法激一激,才谈得上是有始有终呀。
只是拖到如今,对贵族女子的那一针强心剂打完,也是时候研究出远门的事情了——现在,看着关切的母亲,小姑娘笑了笑,说了那句再要半个月。
一方面,手头的事需要一些交接,另一方面,说要去巡河,楚湘到现在为止对河道的研究都不算太深,总得再补补知识储备,再挖几个专业人才跟着一起走,要不然去了当地两眼一抹黑,工程看不懂数据也看不懂,岂不是被官员们随便忽悠?
徐影自然也没有把小姑娘往外赶的道理,道:“好吧,随你。”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里,楚湘手头的事就慢慢移出来了,也开始把前朝的水文资料都调出来看,非但自己看,还让自己的两个伴读看。
——当然,不能强买强卖,她还特地见过了两位伴读,说了本宫不日便将出一趟远门,远游难免辛苦,所以也不是一定要带上两位姐姐,当然,如果两位姐姐愿意去,她也愿意带。
两个如今关系已经相当不错的姑娘,对视一眼,双双泪目。
这波啊,这波属于是米小姐不想去。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倒不是拧不过楚湘,主要是干不过老爹,真要回去给老爹说公主问我要不要一起出远门我说不要,老爹能把她打到不能下床。
而尤六娘是很干脆的——现在她愿不愿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彻底地得罪了尤夫人,再回归后宅,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那自然得紧紧抱住公主大腿呀!别无他法了属于是!
是以,两个姑娘都很痛快地答应了,接着就天天埋头于各种前朝的文件里,还偶尔会被公主拎着去书院找太子殿下,找朱先生去探讨各种计算和工程问题。
楚湘甚至还召了柴尚书探讨——当然,是以徐影的名义。
陛下经常单独见臣子,柴尚书原本还挺淡定的,但当徐影表示不是我想见你,公主在后头呢。
柴尚书整个人……虽然有点政治不正确,但他这时候是觉得自己要去整理整理衣冠才与公主相见的。
#倒也不是面见徐影就不用整理衣冠了,主要是老君老臣了,很多时候不用讲究那么多,但是在公主殿下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嘛~
说起来很神奇啊。
如果徐影duang一下就给臣子们宣告将来我决定就让公主继位了,你们谁赞成谁反对,朝堂上绝对得吵翻了天,包括说徐影宣布公主今后也可参政,享亲王爵,大家都可以撸起袖子好好和徐影唠一唠的。
但是,在现在女子科举已经木已成舟的局面下,柴尚书自己,对“公主有些公务上的事要请教他”,他好像都提不起多大的反抗之心了。
反正我儿媳妇已经考上了,虽然只是科举六场考试里的第一场,但那也是万事开头难地开了个漂亮的头,她的娘家又已经被陛下砍没了,她倘若能做官,做大官,最后还不是我家得利么?
这才有了要在出现面前留个好印象的冲动——自己可是公主第一个单独见面的臣子。
但这个念头才起来就放下了——也不一定,毕竟公主现在也是借的陛下的名义召我入宫的,谁知道之前有没有召别人入宫呢?
放轻松,放轻松。
但柴尚书这么啰啰嗦嗦幽幽怨怨地想了许多念头,才告诉自己放轻松呢,一听公主说河道的事情,柴尚书一下子什么平和从容的心情都没有了,肃然半晌,柴尚书才憋不住自己的情绪,痛心地道:“陛下终于想起来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