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柳少夫人能在今天过来和楚湘见一面，其实在柴家已经斗争过一道了——

    主要反对的力量是柴尚书。

    ——儿媳你要考试！好不容易考中了第一批女生员，全天下就这么三个人考上！你不趁热打铁成为秀才给陛下长脸，想什么出远门行万里路啊！考中了秀才不比什么行万里路强！

    考不上？

    考不上就往死里学！这不还有两个月准备时间嘛！你一个红袖添香都能把自己添成文化人的大佬突击两个月不过考个区区府试！自信点！能考上！！！

    就这打鸡血的程度，让这两天在夫人圈里嘚瑟得如同一只快乐的花孔雀一般的柴夫人都觉得过了。

    但还是得给丈夫帮腔的：“阿玉，咱们家和别的见不得儿媳好的人家不一样，倘若你在这条路上能走出个结果来，娘也支持你去外头做官，在我们面前，很不必有那种藏拙的心思。”

    “娘，我明白。”婆婆都这么表态了，柳玉自然也得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呀，“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中县试已经是撞了大运了，如今又只有三个女子中选，其中还有一个排名如此靠后，细想，她今年应该不会往下考了。那就只剩下苏……只剩下赵扶光与我，赵扶光那不用说了，以她的才情必中的，而我要没考上……那不是刚刚好衬托赵扶光去了么。”

    说考得上考不上的，柴尚书可能还不会如何触动，但当儿媳妇一句故意嘴瓢的“苏……”然后改口，柴尚书突然就清醒了。

    柴尚书相信，倘若儿媳妇能考上，往上算，徐影也好楚湘也好，往下数，到礼部米尚书，都不可能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故意让她不中，让苏婉昭成为唯一。

    但，那可是和苏婉昭比啊。

    苏婉昭什么人！当时的柴家是个什么政治地位！本着对世家的推崇垫着脚想去世家里薅个女儿当媳妇儿，费尽心思都只娶到了个庶女，还不是苏家的庶女，当时的世家里柳家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你都不要说柳少夫人自己可能对苏婉昭有心理阴影，曾经为了娶个世家女上蹿下跳的柴家对苏婉昭都有心理阴影！

    所以，柴尚书不得不从“苏婉昭是第一个女进士甚至女状元，但我儿媳是第二个”的美梦里清醒过来，小老头甚至有点可爱地问儿媳：“当真考不上？”

    柳玉狂点头——我能说我之所以能考上县试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我和夫君一块复习刚好就说到考题了吗？

    #不能，因为柴大公子属于是题都押中了仍然没考上，要把这一点往外透露了柴大公子在家里的地位就更堪忧了（这句划掉）

    但有了儿媳的表态，小老头也只能蔫吧了下来：“行吧。”

    本来，大多数人考科举，就没有高歌猛进的——考中了县试，觉得自己火候不够，歇两年再往下考的比比皆是，为的就是不能挫了锐气，而考中了举人，暗道侥幸然后歇个十几年都不敢考进士的比例更大，因为举人好歹没有身份差别，进士和同进士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何况，儿媳素来心里有成算，人家自己都说不行不行，自己强逼过去，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成了：“你给我们这么说无妨，可你要给公主说你不准备参加四月份的考试，公主可未必会高兴。”

    这都不需要揣测圣意，人家皇帝和公主几乎是明示——诚然尤六娘是个小可怜，诚然公主不能让自己的伴读还有被嫡母欺负的困扰，可大张旗鼓地派大宫女跟随尤六娘回家嘚瑟，那能是个什么意思？

    绝对不可能是皇帝宠爱公主导致爱屋及乌，那必须是对开女子科举之后并未取得实效非常不满意啊！激那帮一天到晚沉迷宅斗的夫人小姐来着！

    而你作为考中了的三分之一，说你不考第二场了？

    柴尚书想一想就觉得……倘若陛下知道，高低得见自己这儿媳一面，剖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但从这个角度，儿媳不准备去考试，还真得想个办法给陛下回报一声，以免徒增陛下不满，可平日君臣相处，也不能白喇喇说陛下你要不要见见我儿媳，而自从徐影做了皇帝，夫人们就很自觉地没有再递牌子进宫请见了，这条路完全没戏。

    那么，儿媳趁着这次公主召见儿子的东风去见一见，倒也……说得过去。

    柳少夫人这才出现在了楚湘面前，而当柳少夫人再次提及自己想和楚湘出远门，楚湘还认真地考虑了，许久，说的是：“本宫回去想想。”

    柳少夫人也不追问，灿烂地笑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柴大公子的面试时间了。

    就……怎么说呢。

    稀碎！

    ——从君臣奏对角度的稀碎，柴大公子给楚湘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呐，才学不才学的可以先放在一边，但他要是哪天即便考了会试第一，殿试也要排到第两百名去的。

    就这个情商，就这个应对，就是那种明快爽利如柳少夫人看了都要捂脸的一言难尽。

    但，好在今日也不是殿试的场合。

    好在楚湘也有丰富的和理工男交流的经历——诚然要论楚瑜的情商，和面前这位柴大公子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是有经验，楚湘也就不在乎那些虚文了，直接掏出装订成册的自己从过往的历史文件，从祝青萝和楚瑜纸上谈兵给的解决方案，从柴尚书那纯出于老工程狗的视角看的施工难度……等等资料来源，总结出来的一堆问题，直接摊开了问柴大公子。

    很好，秘钥通过——柴大公子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木讷甚至还有点害羞的样子一点都见不到了，整个人就侃侃而谈起来了，说的算法和观点包括施工顺序都有条有理，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楚湘，默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回宫时还给徐影感慨呢，这世上真是啥人都有啊！

    徐影听了也乐，乐完了问：“那湘儿要带上他么？”

    “带。”楚湘点头，随即又道，“只是要不要带他的妻子……”

    徐影问：“便是那位考中的柳……”

    “柳玉。”楚湘补充。

    徐影便接着道：“她不考试了？”

    “她说担心自己考不上。”楚湘道，“这一点儿臣倒相信——女子科举开得仓促，就连被提前透了底的庶母们都只有苏姑姑中了，倘周姑姑还在，估计也能中，但其他人……还是需要头悬梁锥刺股一段日子的。”

    徐影问：“她就只说担心中不了，没说担心夫婿在外头拈花惹草？”

    楚湘回：“没有，其实她不应该太担心——他们夫妇一块出现在儿臣面前时，不说让人觉得有多珠联璧合吧，但看上去就知道夫妻恩爱。”

    “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徐影再问。

    楚湘道：“不是。儿臣虽然不知道夫妻之道到底应当如何，但……柴大公子并没有从一开始便与儿臣相谈甚欢，多少有些磕磕巴巴，但每次磕巴和紧张，都会控制不住地悄悄去看柳少夫人，看了一样之后，都能很快平静下来。”

    这样的感情，这样一直恩爱的年少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