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有贪什么，不过是楚湘是过了洛阳之后一直顺着黄河流向往下走，每走到一定的程度就会让徐鸣朝着河堤射一箭。

    射不进去，或者射进去了但深度不行，那倒没什么，可要是箭进去了……

    要知道，即便朝廷并没有专款拨钱大修河堤，在平常的年份，国家也是规定了黄河流经之地的县令是可以截留一部分税收用来加固河堤的——长江就不用了，同样是母亲河，这个时代的长江可比黄河乖多了，而楚湘在出门之前，认认真真在户部翻过去年各地的税收汇总。

    各地，可都是扣除了专用治水费的哟。

    那么，钱扣了，活你们干哪了呢？

    这会儿堤坝出了问题，不问责主官，那去问谁？

    当场那个县令就被徐鸣拿下了，人和罪状都一起递回京，数量非常可观的家产原地变卖用来修河堤，消息比人传得快，顿时朝野震动。

    倒也不是震动贪污——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地方当官哪有不贪的啊。

    事情的关键是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京还不是为的游山玩水而是抄人家去的呀！干嘛啊！不装了是吗！公主也要参政了是吗！

    朝上固然群情愤愤，徐影却稳如泰山，淡定地来了一句：“哦，对，公主是朕派去的，诸卿有什么问题么？”

    诸卿：“……”

    就是，我们倒是很想和徐影吵，可是看看朝堂上文官第一列，晏无双——一个徐影一时兴起把朝廷官员都砍了大半，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朝廷的架构重新搭起来的真男人。

    武官第一列，徐国公——一个年纪虽然很大了但是人家是皇帝亲爹还掌管京城防务，楚英在的时候国公还忌惮楚英三分，楚英不在了他就是兵权第一。

    ……算了，是我声音太大了，陛下您开心就好：）

    但也只是暂时的偃旗息鼓罢了——官员们有时候走向死胡同了，就会开始暗搓搓地期待，要不今年还是发一场大水吧。

    公主不是巡河去了么，不是还把官员给撸了么，你都撸了那得自己顶上啊，那些抄了家的银钱你得用在河堤上呀。

    等你用了，再被大水冲垮了，你看我参不参你就完事了。

    这样的心情，以楚湘跟无双学习之后的人情练达，其实能猜个大概。

    但楚湘不在乎——皇帝是亲娘就是比皇帝是亲爹有安全感，亲爹还有可能偏心小妈生的孩子，亲娘还能不疼爱自己生的闺女不成？

    何况还有无双呢，真到了朝臣都参公主自己不会干活还瞎搅和的那一步，无双指定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把他们都骂回去。

    所以楚湘是稳得一批，在密折里给徐影讲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就在这个她抄了家的县住下来了，她出发之前问祝青萝要过了水泥的配方，她虽然不太会，但柴大公子倒腾了几炉之后就能烧出非常不错的水泥了，完了也召集了民夫，安安心心在这个小县城里修起了水渠。

    不过，有一个问题啊——就修这么个小县城能顶什么用！黄河流经那么多个县城，光最开头的地方河堤不损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因为杀一儆百。

    楚湘打的明牌，自己就是来查河堤的，官员落马也是因为河堤，她干脆就留下来修河堤了，并且多半修好了之后是会往下走的。

    那么，下游的官员们，该做如何想？

    ——趁那小祖宗到地方之前赶紧该修补的修补该加固的加固啊！咱们虽不知她会什么时候来，会以什么手段来检验，可河堤不就是那么个标准么！只要我把截留的税收都按照规定用在了河堤上，你管我是去年用的还是今年用的呢？

    楚湘对此，心知肚明。

    还抱着自家小表妹，温温柔柔地和尤六娘与米小姐聊天：“用人就是这么回事，只要下头的人能懂上头的意思，按照上头的想法来，那么即便有些小毛病，上位者当看不见也就罢了。”

    两个姑娘现在已经很明白楚湘的栽培之意了，跟楚湘出门以来，也早就习惯地拿着小本本跟楚湘学习的，认真听了，米小姐才道：“可这样，被抄家的官员岂不……”

    但说到这里，米小姐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无辜？”楚湘笑着截口，“还是可怜？”

    必然都不是，都贪官污吏了还逼逼赖赖什么无辜可怜啊→_→

    米小姐撇了撇嘴，总有天然的正义感作祟，当场改了一个说辞：“总觉得便宜了那些没被殿下抄家的人似的。”

    “你若是有耐心，也真想知道哪些官员不好。”楚湘笑道，“从这个县往下，本宫去巡河，你便与六娘带着几个侍卫，去村里询问百姓，最近是否有征调民夫，不就完了？”

    米小姐这个没进过官场的小可爱还是有点天真的：“查出来了，殿下会收拾他们么？”

    “不会因为这件事收拾，最多就是整理了送回去给阿娘看，将来他们若有什么行查踏错之处，一并处罚。”楚湘回答。

    米小姐一听不会立刻出处罚，秒蔫儿。

    倒是尤六娘问：“殿下，这就是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说好听了便是如此。”楚湘笑叹，“哪个君王不希望下头的官员个个清廉正直如魏征包拯呢？可惜根本做不到，只能面前有多少歪瓜裂枣，凑合用罢了。其实这么说来，做上位者，还有一件事非常要紧。”

    尤六娘立刻求教：“什么事？”

    “要知道下头的人都是什么能耐。”楚湘道，“既要又要的大话谁都会说，朝廷的命令下下来完全可以骈四俪六对仗工整，可下令的时候不只是要考虑命令全不全面，还得想着下头的官员带着那小猫两三只的衙役师爷，能把朝廷的政令执行到什么程度。

    你二人今后倘若身居高位，即便什么时候听到了‘上头的想法是好的，全是下头执行得不对’的话，也不能认为都是下头的错——下头有错，上头难道没有？连自己下属是个什么能耐，能把事情完成到什么程度都不知道便下令，令下得好高骛远，导致下头交不出东西来，难道不是上头的命令下得也有问题么？”

    “所以……”尤六娘有点懂了，“这便是朝上的相公们关于修河的各种法子都出了有一箩筐了，陛下仍是一个也没有选重，反而是殿下亲自出来巡河的缘故？”

    楚湘点头：“那些奏章里有夸大其词的，恨不得每一段河道都用水泥铺一遍，也有盲目乐观的，说只需常规梳通便可保无虞，可没有一个能亲自来黄河沿线看看，不亲自看看，亲自修修，谁知道要修到什么程度？”

    尤六娘受教，想了想，又道：“其实……殿下如今待在这里，没有着急往下走，也是给那些深知当地民情的县令机会吧。”

    ——再是公主亲自微服私访，那微服私访的结果哪有本身就在当地，深知当地情况的县令熟啊。

    抄个官员的家，等于抽了那些县令一鞭子，但凡是有点官场常识的，都该知道这不是讨巧卖乖的时候，该赶紧赶工就赶工，楚湘能平平顺顺把这个河道看完，不出什么问题，也算得上他们将功折罪。

    楚湘笑着点了点尤六娘：“越发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