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通一个点,这“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都会显得不值钱起来——
倘若没有无双这突然哆嗦了一下去见了神君一面,神君仍然在白云寺中等一个老死,晨钟暮鼓,打坐参禅,这辈子苏婉昭会去见他吗?
不会的。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的苏婉昭已经彻底摒弃了那种婆婆妈妈哼哼唧唧的心思,也绝不可能为了一段早就结束的感情伤春悲秋,神君死活,已然与她没有半点相干了。
倘若死了都未必能得苏婉昭半个眼神,何况只是远行呢?
所以,苏婉昭最终说的是:“罢了吧,见了又能怎样呢?”
我是绝不会跟他走的。
我也不想努力让他留下来。
至于过往的情愫,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余姑娘看着如此笃定的苏婉昭,沉默许久,道:“前辈确实……吾辈楷模。”
倘若这话落在老夫人或是祝青萝耳中,高低能得一段嘲笑。
但毕竟苏婉昭这里,吾辈楷模还没有成为一个梗,她只是自嘲了一声:“还是不要了,要是有可能的话,一辈子还是尽量平顺些,经历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余姑娘失笑,随即对苏婉昭拱手告退。
苏婉昭也没有试图从这个目前的皇帝近臣身上打听打听自己即将去什么地方做官。
反正不会是君王无比看重的江夏了。
那……也好。
殿试上被迎头那么一棒子其实让苏婉昭认清了一个事情:或许论顶层设计,她因为多少是“师从徐影”的关系,还能妥善地在各个势力之间辗转腾挪,用所谓的帝王术平衡各方面的力量。
可她毕竟不是一个帝王。
臣子学帝王之术,高低得混上三品才能有用,七八品的县令学帝王之术,和屠龙也没什么区别了呀,论七八品的县令,五六品的府尹知州的正经工作,还得是怎么完成上命,照顾百姓。
她在这方面差的还远着呢,真要被派去了江夏却完成不了君王重托,岂不更伤她与君王之间的情分?
至于君王很有可能原本属意她去江夏,如今得换人,又要重新给她安排地方……这就不是苏婉昭现在方便打听的事情了。
去哪里都好,哪里都是磨炼。
苏婉昭平静地送小余姑娘出门,而小余姑娘转头自然把今日与苏婉昭见面的一切都转达给了徐影和楚湘。
“随她吧。”徐影最终说的只是,“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过呢,苏婉昭没去送神君,无双倒是去了。
也没明着去,是上了长安城的城墙,目送了神君的车队远去,见证了神君在折柳亭久久不愿离去,是商队负责人催了好几次方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即便如此还在一次又一次地撩开车帘,却始终不见那个身影。
无双“啧”了好几声,突然觉得自己认下苏婉昭这个师妹是真的有点歪打正着——才学就不用提了,无双属于是连神君都不一定看得上眼的,就说对待感情的态度,倘无双是苏婉昭,也不会多看这“弃我去者”一眼的。
这和“我恨他所以我要狠狠虐他,最后一面也不想见”没什么关系,主要就是无所谓了,亲人爱人的离去固然会让人不舍,但陌生人的离开,离开就离开呗,谁在乎呢?
无双溜溜达达回了文渊侯府,过程中甚至还拐去如今已是范府的前穆府讨了杯茶喝,又去神君曾经住的院子看了一眼。
那里现在是范家给子孙上课的书房,范家难得勾搭上这样的大佬,又刚好大佬要去教育下一代的地方,自然赶紧地请大佬在此安坐,请了范家的小子们都来拜见过无双,无双也是兴之所至,挨个考校了诸人的才干,尽兴后方才回府。
就为这个,徐鸣都特地来向无双道谢,还问大佬您怎么想的说来就来也不给我们说一声,无双按着徐鸣下了几局棋,但始终没找到和神君下棋的感觉,长长叹息一声,就此作罢。
而另外一边,颜辰收到了一张请帖,上面盖的是荆王大印,约他明日在遇仙楼吃席。
请帖非常霸道,今日送,明日便请他赴宴,一点都不问他最近有没有档期。
万幸颜辰也谨慎,即便作为考赢了赵扶光的新科状元,有数之不尽的各类请帖送到了他面前邀他赴宴,他都以酒量不好,一醉就要醉好久,万一在琼林宴上失态就不好了为由拒了,安安心心在客栈修身养性,倒不会在关键时刻有别的宴席敢和荆王冲犯。
而荆王要见他……也很正常。
江夏是荆王的封地嘛,眼看着他就要去江夏赴任了,甚至还有可能挤走了荆王原本属意的人,那更要见一面了呀,听听领导准备把江夏建设成什么样子也可以嘛。
完了都不用担心派系,因为这并不是一个诸子争位之局,君上对荆王的偏爱都走到了明处,也不知女帝怎么劝的竟还让太子出海,那接下来的继承人是谁都是板上钉钉,大臣亲近荆王,绝不会遭到天子猜忌。
再放心不过的汇报局,颜辰很痛快地放下了自己的一切顾虑赴宴。
楚湘比颜辰想的还要年幼一些,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还未及笄,梳不了太繁复的发饰,大概是为了显得老成,原本在包包头上的金铃铛换成了绒花,但这最多就是让她摇头晃脑时没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改可爱本色。
颜辰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自己伸手揉揉小妹妹脑袋的冲动,接受了这会是自己将来侍奉的主君。
楚湘就笑吟吟地看着他呆滞,等他反应过来,还托腮笑道:“怎么,不打算行个礼。”
行,当然要行。
只是礼完了,在楚湘的要求下坐到了楚湘对面,腰板挺得笔直,然后就上菜了。
颜辰的家世吧,只能说小康。
有几亩地,父母兄弟自给自足,能供他读书,但请不起长工,牛啊农具啊要向官府或者地主租,就这样的家境,遇仙楼这种高级酒楼,自然是来不起的。
至于说端上来的各种掺和了香料的麻辣鲜香的食物……颜辰的喉咙狠狠滚了滚。
楚湘是上位者,还是知道自己要先动手的,意思意思夹了一筷子,随即笑道:“动筷吧。”
颜辰的筷子拿得很僵硬,毕竟不是个连吃饭的礼仪都训练过的世家贵女,动作自然不可能行云流水,但也在尽可能保证自己不要过分粗鲁。
楚湘轻笑,意味深长道:“颜状元得习惯,等到了江夏,颜状元会吃到的席,可比这一桌要豪奢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