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他下高原来寻找一个活佛转世，不能说不是为了弘扬佛法，但在弘扬佛法之外，多少是有点私心。

    比如，要是真弄到了个转世的活佛，对于高原上那帮正在争权夺利的大和尚来说，岂不是降维打击？

    或者，即便没弄到转世的活佛，得到了中原佛门的帮助，或者想得再美一点，得到了中原朝廷的帮助，想再回去收拾他们，不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有着这样的心理预期，其实即便没有主持解释，等大和尚自己冷静下来再慢慢去想，也是能琢磨出个“楚琏是留在中原更好还是直接去吐蕃更好”的一二三来的。

    但有了主持明显效果更好，因为大和尚自己已经在喃喃开口：“佛陀显圣自然最好，即便佛陀不显圣，其实也已经活到现在了。”

    “谁说不是呢？”主持满脸微笑。

    大和尚却叹息一声：“虽则如此，光得了中原的一个承诺，便想回去说服其他僧众，仍是困难重重。”

    主持却不肯接这个话茬了：“那就得看师兄和陛下到底能谈出个什么条件了。”

    大和尚心说，正是因为那位女帝陛下滑不留手，才有如今种种艰难。

    但看着主持那疯狂暗示的表情，大和尚又微微皱眉，心说你们中原行不行啊有话不能直接说吗？

    于是直接问。

    主持笑着摇了摇头：“您于陛下是陌生人，她自然不好许诺您太多，但自然有于陛下而言并不陌生的人呀。”

    ——二殿下。

    “二殿下他……”大和尚皱眉，都开始用上了中原的称呼，“不是照师兄说的，只是庶出，能得陛下多少支持，全看陛下和他之间有多少情分……”

    情分不是还要二殿下想办法培养一下么？

    “那是他的事情。”主持摇头，“师兄为他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呢？倘若他真的什么都谈不到，师兄还要他去吐蕃出这个家么？那和一个普通男童有何区别？”

    大和尚觉得，有点道理。

    于是，去而复返，再见楚琏。

    大和尚所不知道的是，他转身离了白云寺之后，主持也站起身来，去了另一个禅房，那里，楚湘已经看了许久的佛经，连桌旁的甜点都吃完了。

    楚湘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收敛了一下坐姿，坐在榻上对主持笑：“如何？”

    “都按殿下所说告知他了。”主持行礼回答。

    楚湘点了点头，掸了掸手上衣服上的食物残渣，被宫人扶着下了坐榻：“没给他说是孤教的罢？”

    “不敢。”主持赶紧回答。

    “行。”楚湘就没别的话了，摆摆手离开了。

    而另外一边，楚琏如今尚未分府，想见他，要么是徐影批准了在宫里见，要么是去无双的府里递个帖子看看无双行不行这个方便。

    大和尚选择了后者，无双也做了这个好人。

    大和尚并没有想过自己从中原借力还得通过面前的少年郎，到底一把年纪了，怪蜀黍和小少年谈这种成年人的话题，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楚琏一如既往的很翩翩公子，听得也十分认真，末了是郑重承诺：“孤会尽力去劝说陛下，大师放心。”

    大和尚微微安心，心说皇室的人果然比较早熟，沟通起来是容易，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之后，便告退了。

    但楚琏是没太有胆子直接去见徐影的，耐着性子等到了今日课业结束，回宫陪赵贤妃一起用过了晚饭，才去了楚湘的宫室。

    楚湘也才回宫不久，看楚琏来了，招呼侍女上了茶果，等着弟弟的汇报。

    却不曾想，弟弟先问的是问题：“长姐，咱们自己的地盘上，无论是让花早些开，还是控制下雷霆如何劈，总归都是做得到的，可您是怎么让吐蕃高原上一个活佛的圆寂时间和我的生辰八字能对上的？”

    首先得排除徐影算好了楚琏出生的时辰然后特地派人去雪域高原上现点现杀——倘若徐影在皇位上呆了十来年，她倒不是不能做出这种草蛇灰线的事，可十年前楚英还是个军阀呢，那个时候再草蛇灰线，徐影也绝对不会有这个“早晚得把子女都安排到藩国去”的判断呀。

    楚湘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在你心里，阿娘和我原来是这么狠辣的人，为了把你送高原去，会不惜杀了人家活得好好的高僧？”

    楚琏抿了抿唇，赶紧往回找补：“我这不是……排除了这个可能……”

    楚湘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排除的理由不对——即便有人布局，以吐蕃和中原传递消息需要的时间，也没办法保证你出生的时辰能及时传到吐蕃，好让杀手在正确的时间杀人，除非在贤妃娘娘临产期前十五天便派人去吐蕃，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个，连杀十五天。”

    楚琏额头上缓缓冒出了一行冷汗。

    ……长姐，原来这么凶残的，吗？

    但楚湘也就是吓唬吓唬傻孩子了，摇头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邪乎，就是按着你的生辰八字在高原上找看看有没有刚好在那个时间陨落的高僧。”

    楚琏当然想过这个可能啊：“有那么巧的事吗？”

    “没有。”楚湘回答，“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怎么个次法儿呢？

    高原上，有的是已经废弃的寺庙，里头有着各种质地的塔，每个塔都是一个高僧的坟墓。

    既然是已经废弃的寺庙，僧人是早就走干净了，没有人看守的塔，难道不是你说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就是什么时候死的么？

    即便担心做的太假了被人怀疑，那你不要去找那些一看就很老或者很新的，差不多建了十年的塔，不就好了么？

    楚琏陡然瞪大了眼睛。

    可这个事情也说不通呀：“长姐说的是已经废弃的寺庙，那大和尚可是口口声声说是他的恩师……”

    “是他的恩师。”楚湘回答，“僧人嘛，四处云游，各处寺庙讲经说法本是常事，他经过那一处寺庙时有个老僧人在守着，他和那老僧人交流过佛法，老僧人佛法造诣还不错，给过他一些启发，那就是恩师了。”

    楚琏今天真就要抬这个杠了：“可大和尚想来也有自己本来居住的庙宇和师承，看他谈吐，多半还有些地位，为何不在原本的庙宇待着，反而……”

    没说完，楚琏自己都觉得不必问了，通了——

    原来的庙宇呆不下去了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再是所谓清净之地也免不了有各种内斗，或许是融不进小圈子选择离开，也不排除是看不上争权夺利的小圈子要去寻一个清净之地，反正忍狠滚能解决世上的绝大多数事情，大和尚选择了滚呗。

    甚至都不必问他是怎么自认是废弃庙宇死去的高僧的徒弟的——里头肯定有和高僧的旧情的原因，也肯定有楚湘的手笔。

    ——她派去高原上的暗卫的装神弄鬼，然后再安排他“无意”之间翻到了高僧死时候留下的东西，或是石碑，或是羊皮纸，解读出高僧已经转世，还自己算出来了他死亡和转生的时辰还有方向。

    为了解释废弃的庙宇死去的高僧为什么还能把自己埋了，高僧的遗书里估计还会写他的徒弟都没那个资质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和修炼的法门，所以高僧只吩咐他们把自己和遗书埋了之后就可以各奔东西，同时用密文写的遗书，需得是有足够悟性和缘分的人才能解读出遗书的内容。

    然后，就是守株待兔，等一个有缘人来解开这个谜题，到中原来找一位转世的佛子。

    “不，不是守株待兔。”听楚琏说着他的猜想，楚湘只纠正了最后一点，“是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