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尚书离开书院的时候，被闺女训得一阵后怕。

    能做到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即便他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多少有点拔苗助长的成分，水平也不会真就拉胯得让人落泪。

    他当然知道，要是女儿不把他当亲爹，都不会说出这么掏心掏肺的话，倘若他因此而生了女儿的气，反而是不知好歹。

    当天晚上，他一如既往睡在书房，想了挺久，然后，一拍脑袋。

    老严这一招……有点绝的呀！

    众所周知，柴尚书有一个精于搞工程，连荆王殿下都赞不绝口，在写文章上却废得让人落泪的儿子。

    他支持科举加算学，想都想得到他儿子能从中得多少好处。

    连米尚书目的都是不纯的，因为如果六娘会算学的话米家二娘肯定也会，众所周知米二娘是没有胆量参加今年的科举的，可见水平非常有限，倘若能加算学这个项目没准排名还能靠前点。

    他俩这么个操作，固然往君子六艺上扯，一个赛一个的冠冕堂皇，但都不用细想，明明白白的老父亲为了儿女脸都不要了。

    但，严尚书，没有会因此受益的儿女（咳咳）

    真的……说来心酸，但严尚书的子女是各方面都很平平，据说严尚书都已经认清现实了，并且在老家买房置地，他现在还在位上都还好，等他一旦退了，立马就会带着妻妾子女回老家。

    没办法，子女资质就这样了，回老家做个富家翁，多生几个后人出来，保不齐有个资质可堪造就的，还能给家族续命，倘若死皮赖脸待在长安城，长安居大不易，什么时候被别人坑了一把，可是会永世不得翻身的。

    严家这么个情况，严尚书提科举加考一门算学，就只能往他是为了国家好去想了。

    并且，户部尚书提这个，还真就是最合适的。

    因为就连尤尚书都撞见过许多次徐影拿着户部的奏章把严尚书喷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场景。

    为啥喷呢？

    户部这帮堂官算的账不对！

    但这个事儿吧，连尤尚书都觉得户部从上到下都委屈——读书人哪里是拿来干这个的嘛！

    正经读书人，两榜进士，谁不是把金钱视若阿堵物（当然本人贪不贪是另一个故事），谁会向往月下算账而不是月下花前？算出来的账本出点错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当然，单看这个事情，好像户部多不能胜任工作一样，但陛下你要和前朝比呀，本朝是完美继承了前朝的各种文件的，您把前朝户部的东西拿出来看看，没准比本朝还不如呢！

    但这套说辞也就是官员们自己叽叽咕咕了，没有谁敢拿来和皇帝辩经——大家心里都清楚，前朝能凑合，最根源的问题是皇帝也不懂账，官员大差不差，皇帝稀里糊涂，搭个草台班子，这毕竟是一个比烂的世界，只要没有更好的草台班子出现，日子就能维持下去。

    偏偏徐影是懂的。

    而这世上向来只有下位者跟着上位者的风格做事的道理，什么时候下位者可以理所当然地告诉上位者“我不会，您将就一下”了？尤其官员这个职位，皇帝说“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是最理直气壮的好吗？

    这么算来，徐影容留严尚书至今，不能说多喜欢严尚书多离不开他，只能是官员们的算账水平也就这么回事，严尚书属于矮子里的高个儿，先凑合用吧。

    凑合的同时，徐影肯定是非常想官员们能摒弃一下只知道在四书五经里使劲的风气，认真学点经济事务的，别什么事都丢给师爷，倘若整个朝廷的实际行政事务都是师爷在干，那还封进士们做什么官呢，直接让师爷顶上，还免了中间过一道官员的手被官员赚了差价。

    如此一来，严尚书此举，往圣人教诲可以说老生常谈的君子六艺，往本部门工作则是户部的水平让他忧心忡忡，一群算个鸡兔同笼都费劲的虫豸怎么能管好国家呢？他是为国家考虑才有此谏的，甚至私底下来看，他这谏肯定是中了徐影心坎的，严家败落已成定局，他倘若趁自己还有些发言权时便自觉做了徐影手中的刀，徐影焉能不念这份香火情？

    有些事，就是挺经不起琢磨的。

    一想严尚书可能是这么个目的，回头去想，当时楚湘为了推女子科举，借无双的名义请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赴宴，说了两句话自己走了，留官员们面面相觑时，是严尚书提的《红楼梦》，说倘若林黛玉能考科举，那该是何种光景。

    其实何止是林家呢？若是贾家也能考科举，是贾元春考不上，还是贾探春没本事，导致一家人竟要去指望那个只知道在脂粉队里打转，就爱吃丫鬟嘴上胭脂的贾宝玉。

    当时不觉，如今细想，严尚书这个人……隐藏得挺深啊。

    就是不知他这么早就给陛下投诚了，有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细想，其实我投诚的也很早呀——同样是那次三品以上官员的聚会，我也是最早表态的人之一呀！我也在劝官员们女儿能参政自然最好，权力何必隔一层给女婿呀！

    但尤尚书就不敢想自己的好处了，他的圣眷，准确来说他女儿的圣眷够隆了，还想咋地。

    辗转反侧之间，一夜无眠。

    至于说该给严尚书什么好处……

    其实徐影也在头疼。

    加恩严尚书是没希望了，六部尚书在如今已经是很高的官了，再往上升只能是首辅，这个嘛……且不说还有无双在，即便首辅之位空缺，连账都算得不是十分明白的严尚书也不配：）

    至于加恩他的家人……徐影是丝毫想不起来严尚书的夫人是个什么形象，也记不得严尚书的女儿们有没有进宫给自己磕过头。

    这首先得赖徐影基本就没关注过官员的夫人们——刻板印象吧，上辈子做皇后的时候每次宫宴听这个那个诰命夫人叽叽咕咕能说上一个时辰的这家娶了谁那家嫁了谁，你管家有什么心得我是怎么收拾小妾的，听得徐影头疼，到这辈子对这个夫人那个夫人都挺敬而远之的。

    其次得赖严夫人是真没啥存在感，也不是那种美得让人一见难忘的人，即便在礼仪性的场合见过几次，也都看过就忘了。

    现在特地把人家召进宫来，太露痕迹了。

    所以徐影想了想，找范筠。

    ——同为京城贵妇人，范筠肯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