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功?”
晏泱的表情越发严肃,从幽州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找到了寻音的坠崖尸骨,尸体从悬崖跌落成肉泥,身上穿的是宫女服饰,还有一把寻音随身佩戴的玉箫为证。
不过,细想一下,玉箫和衣服,并不能算铁证,万一是从寻音本人身上扒下来的呢?
“对!她轻功可好了,有一次我差点从高处跌落,是她飞过来救了我。”
寻玉状若癫狂,眼底有恨,“幽州山多水多,树木也多,她那么高超的轻功,就算自悬崖坠落,也可以以树木为借力点施展多段轻功,幸存下来。”
晏泱:“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看来,很有必要派一队人手,去寻找寻音了。
他自己就是武功高手,自然知晓,轻功高到一定境界,可如半仙一般于悬崖峭壁间来去自如。擅轻功者,一般都极惜命,多留着保命手段。
“还有寻芳,为什么不抓她?所有的罪责,为什么只让奴婢一人承担?”
寻玉四处攀扯,十五年了,她每天都在昭狱的牢房里琢磨这些事。
晏泱翻看着案件卷宗,道:“寻芳有不在场证明,元宵佳节灯会,她于宫中值守,未曾离开清鸢阁半步。”
寻芳这个人,在卷宗上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行,十五年前审问了三日,就无罪释了。
说实在的,长公主拐卖失踪这种大案,寻芳身为贴身三位宫女之一就如此放走,实在不像是刑部提刑司该有的办案风格。
“她就是运气好罢了,明明是清鸢阁宫女里最坏的一个。”
寻玉啐了一口血痰,眼中射出深恶痛绝的光芒,“平日里伺候长公主,就属她躲懒最多。她欺负主子年纪小不记事,还偷拿过主子的首饰自己戴,早上拿晚上偷放回去,臭美精,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凡是出入清鸢阁的官员、勋贵,只要是男的她都要去抛个媚眼!”
晏泱命令狱卒:“记录在案。”
这些,都是审判供词。
寻芳人品如此低劣,在之前的卷宗上,根本毫无记录,可见十五年前主审人之疏忽。亦或者是,刑部尚书是老靖羽公的徒弟,刑部尚书之妻也姓离,妥妥的离党,所以当时提刑司提审的时候,故意给寻芳放了水、开了后门,此女无罪释放后,顺利离开皇宫,嫁给了离家三爷做续弦。
寻玉见自己说的都被记录在卷宗里了,心中狂喜,这说明旧案要重审,自己有机会洗脱冤屈了!
于是乎,她再接再厉,一股脑地把寻芳那些见不得人的旧事,都给抖了出来:“她跟薄雾宫的李公公关系匪浅,有天夜里李公公执勤,她还特意做了吃的给送去。送东西回来的路上,被我给撞见了。”
薄雾宫,离太妃的宫殿。
李公公,则是司礼监的二把手太监,离太妃的心腹。
晏泱听到此处,已经可以确定,寻芳就是十五年前,离家故意安插在长公主身边监视的细作!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太后姑母一直认定了,长公主失踪就是离家所为,且离太妃与她交恶多年,屡次挑拨先帝和长公主的父女关系,有充足的作案动机。离家为拐卖案的幕后操纵手,那寻芳这个细作以及诈死的寻音,很可能就是离家安排的两枚棋子。
真正的大佬、领导,是不会亲自下场博弈的,更不可能脏了自己的手。
他们会找黑手套、白手套。
“寻音和薄雾宫有来往么?”晏泱问道。
“没见过。”
寻玉摇头,“寻音琴箫双绝,据说是民间琴圣的唯一亲传弟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宫里的乐师没一个比得上她,对了,她还兼任长公主的琴艺课老师。因着这一层师徒关系,她是清鸢阁所有宫女中,地位最特殊的。”
晏泱:“民间琴圣?”
这个词,用法略微有些古怪。
寻玉苦笑道:“摄政王殿下或许不知,云都贵族圈中,若是哪个尊贵的小姐夫人被捧成琴圣,那大概率是阿谀奉承的虚名。真正有实力、有技术的琴圣,往往都在民间,在花街甜巷,在潇湘水云阁。”
晏泱想起了,谈侯的妹妹,未来的靖羽公世子夫人,就有小琴圣之名。
靖羽公世子及冠礼上,她也弹了一曲广陵散。只能说弹得还不错,惊为天人就有些过了。
“烟花之地多琴师,她们大多命苦,要么家道中落入教坊司;要么家境贫寒,很小就被家人卖入青楼,换了银钱买粮。这些琴师,几十年如一日,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十个时辰都在练琴,招待客人用的也是琴曲,她们在琴技上的造诣,不是那种每天最多练琴一个时辰,追求风雅的贵族可比的。”
晏泱从没去过花街甜巷。
晏家家教很严,父亲在世时,曾严令禁止晏氏子弟出入烟花之地,否则家法伺候。
当然,他也对烟花之地没兴趣,朝廷中的文武百官,倒是经常去有第一青楼之称的潇湘水云阁找乐子。
潇湘水云阁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不止有烟花女子,还有男花魁。女琴师、舞姬招待色老头,男琴师、唱曲儿公子招待风流贵妇人。
父亲去世之后,没人管着了,二姐晏芸就曾连续一个月去潇湘水云阁听公子唱曲儿,乐不思蜀,秦侯还专门去堵过人,喝得烂醉来找他这个小舅子哭诉二姐的无情,把他抢回去做了压寨夫君就不问了……更离谱的是还有一些闲着没事干的御史弹劾二姐流连烟花之地、家风不正!
最后,折子被他扣下来,丢香炉里一把明火烧成了灰。
不过寻玉的供词倒是提醒了他,可以去烟花之地找找诈死的寻音,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
晏泱审了一夜。
记录在案的供词,足足有七页纸。许多细节,都是十五年前的旧卷宗所忽略的,如今一一被翻出来重审。
等他回宫来,远远近近已经是鸡鸣不已,天边浮现了霞光,似浮光跃金。
清鸢阁。
晏泱刚进入殿内,就看到了姐晏芸正和儿子晏泽,正在玩儿一种叫摸宝玉的游戏。
四个倒扣过来的瓷碗,其中一个碗里放着块上等宝玉。
把碗转来转去,让孩子猜宝玉在哪个碗底下。
晏泽撅着个屁股,在那猜,揭开一只碗没有,揭开两只碗还没有,气得嗷嗷乱叫,晏芸乐不可支,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怎么在这?”
晏泱让儿子小声点,不要吵听雪休息养病。
“阿泽闹着要来看娘亲,我就带他过来宫里了,上午还能去栖凰宫请个安。”晏芸带孩子还蛮有一套的,三弟政务繁忙还经常出征打仗,大姐远嫁幽州,她嫁到了半条街之隔的秦侯府,母亲在父亲故园深居简出,摄政王府又没个女主人,所以这五年经常帮弟弟照顾小团子。
“你也真是,把听雪妹子一个人丢在清鸢阁,自己跑了。”
“我去昭狱有点急事要办。”晏泱没具体说什么事,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听雪就是长公主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是他不信任二姐,只是二姐那张大嘴巴,是出了名的藏不住事儿。
去太后姑母那儿一趟,能把整个云都城的八卦,全部说道一遍。
“对了,我从铺子里拿了一株四百年的野生山参。”晏芸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递了过去,“听雪妹子身体底子不好,一点酒就中毒了,跟长公主一样体弱,哎,应该多补补。”
秦侯府的人参、燕窝生意做得特别大。
云煌国开了十来家的秦燕参宝,就是她夫家的。店铺里的伙计,会定期向大山里的农户、猎户收购野生山参,各个年份的都有。
人参这种东西,几乎已经超脱了药材的范畴,是富贵人家的奢侈补品、保健品。
“二姐有心了,等听雪醒了,我一定让人熬了给她吃。”
晏泱以为这只是一截普通的人参,最多也就年份长点儿,贵点儿。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孩子娘见到了野山参,竟然是这个反应——
寝殿。
慕听雪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瞳子还是迷蒙的,脸颊微醺,泛着一层浅红。
她似闻到了什么,秀挺的琼鼻动了动。
下一瞬间,扑向了晏泱抱住了他……嗯,他的右臂。
抢过他手里的锦盒,打开之后,又闻了闻,一脸迷恋地看着里头那只足足有四百年的野山参,紧紧地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喊道:“我的心肝儿~”
晏泱:“!!!”
他还以为她扑过来投怀送抱的,心里惊喜了不到一瞬,她就抱着一截破人参,又是叫心肝宝贝的。
摄政王额角的青筋爆起,充满杀意的眼神,扫向那颗人形野山参。
“宝,我的臭宝。”
慕听雪纵然醉着,也认出来这是一根货真价实的几百年野山参!是大自然的杰作!是所有现代中医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真宝贝!
21世纪环境破坏极为严重,真正的野生人参几乎已经绝迹,市面上卖的大多是人工养殖的人参,就那破玩意儿,药性大打折扣还几千块。
纯天然的百年山参,一枚价值至少百万RmB。曾经就有人在长白山挖出了一株两百年的山参,在拍卖行拍出了五百多万的天价!
晏芸也看见了,她笑道:“原来听雪妹子喜欢野山参啊,这好办,姐姐家里别的没有,就野山参、野生燕窝最多,吃完了就来姐姐家里拿啊,一家人甭客气。”
慕听雪抱着那野山参,“吧唧”亲了一口。
晏泱走到一座大香炉前,揭开了香炉盖,把装野山参的盒子丢了进去。
香炉里立刻燃起了明火。
他一把抢过慕听雪怀里的野山参,作势要往香炉里扔:“烧了。”
晏芸在一旁幸灾乐祸:“哈哈哈哈,阿弟,你冷静一点!那只是一截人形的野山参,又不是真人,你吃它醋干什么?”
竟然真的有男人,会小心眼到吃一根四百年野山参的醋。三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说好的冷酷无情嚣张跋扈摄政王呢。
更诡异的情况发生了。
吃醋的竟然不止晏泱一个,还有个小晏泽。
泽宝委屈巴巴地凑到慕听雪身边,嫉妒道:“娘亲都没叫过阿泽心肝儿,也没亲着阿泽叫臭宝。”
小团子往慕听雪怀里拱了拱。
晏泱沉声道:“把他抱走,带去栖凰宫。”
“好嘞~”
晏芸何等识趣之人,抱着泽宝,一溜烟离开了清鸢阁,“走,带阿泽去你太后姑奶奶那儿。”
“娘亲——”小团子挥手。
“娘亲有你爹。”晏芸把小团子的手,给拉了回来。
清鸢阁就剩下了慕听雪、吃醋的晏泱、情敌野山参。
晏泱黑脸阎王一样,最后到底还是没把她的心肝宝贝野山参丢进火里烧了,怕她难过。
他烦躁地脱掉了黑色的大氅,莫名地燥。
桌子上有一盘冰糖酥。清鸢阁内,每天都会送一份新鲜的冰糖酥过来,这是长公主最爱吃的东西。
晏泱是不爱吃甜食的,但他审犯人审了一整夜,水米未进,也的确饿了。就拿了一块,狠狠咬了一大口。
刚才还深情拥抱野生山参的慕听雪,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盯着晏泱的薄唇——
须臾的功夫。
她就靠了过来,紧挨着晏泱坐下了,柔软的娇躯不自觉地依偎着他。
晏泱:“……”
别这样。
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本就一夜没睡,这会儿残余的理智不多,完全禁不起来自她的任何引诱。
但,御医交代过,慕听雪还需两三日才能彻底康复,所以她这会儿的行为基本上是不可理喻的,掺杂着本能。
包括本能对野生人参的热爱,本能对冰糖酥的馋。
慕听雪用一种馋了很久,十分饥渴的眼神,盯着晏泱的唇,一点点地靠近,靠近,靠……
“你想干什么?”
晏泱眸光幽暗,哑声问她。
“想……”
“嗯?”
慕听雪轻轻咬上了,他沾染冰糖糕、极为好看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