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时期行人太多,有官商百姓,还有许多窜街的流民,姑母微服出宫,恐不安全。”
晏泱并不支持,“可以宣召长公主殿下入宫。”
晏太后摇头,目光望向了宫门外的西窗:“哀家是作为一个母亲去探望她,而非作为太后命令她。”
晏泱听闻此,便不再谏言。
姑母思女心切,可以理解。这母女俩十五年未见,难免生疏,听雪又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儿,不一定能立刻接受,可徐徐图之。
晏太后换了一身朴素常服,去掉了头上的翡翠龙簪、凤凰朱旒冠,只留下一根无任何雕镂的木簪。
顷刻之间,雍容华贵威严赫赫的太后,就成了邻家慈祥的老太太。
也不能叫老太太,毕竟她还没到五十岁。晏家基因优良盛产俊男美女,晏太后年轻时也是云都第一美人,先帝曾深深迷恋过她,同心比翼,但很快就在权利的熏陶下,同床异梦、同室操戈,甚至恨不得同归于尽。
“感谢老天保佑,还我女儿。”
晏太后出门前,还去了栖凰宫北边儿的一座神龛,拈了三支线香,在火烛上点燃,恭敬地拜了拜,插进香炉。
因先帝大兴土木建佛寺,导致国库亏空、民不聊生,晏太后是很讨厌神佛的,从来不拜,但这一次她也有些敬畏了,如若没有老天爷庇佑,女儿如何能大气运加身活至今日。
*。*。*
慕听雪准备盘第三家铺子了。
这次瞅准了隔壁的医馆,据说是因为馆内的大夫医术不精,治死了一位从六品给事中的老婆,给事中这个职位很特殊,别看他品级不高,但却是言官!
言官权利不小,监察各级官吏,你干得不好,哎,一封折子骂的你体无完肤,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大员(相当于现代部长级)都能把你拉下马;他们还能上疏骂皇上,骂太后,皇上太后还不能杀了他们,否则你就是小肚鸡肠不纳谏的昏君。
说白了,就是一群有文化、有执照的骂街流氓。
隔壁医馆本来是太医院白院判家孙子开的一个店,这位死了老婆的从六品给事中,直接弹劾白院判,并且把整个太医院二十多名有编制的御医都骂了一遍,御医的子孙后代不该打着御医的旗号开医馆,应全部查封!
“慕姑娘,您确定要买下这家铺子么?不吉利的,刚死过人,前任店主还找了僧人做法事。”
天璇街上的百姓,从旁劝阻。
慕听雪在百姓中的声望挺高,整条街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人,百姓感激她喜欢她,才会善意提地提醒她。
“没错,小民学过一些紫微斗数、大六壬,会看风水。慕姑娘您瞧,这铺子大门直冲后门,形成穿堂煞,此格局代表钱财左手进右手出。”
慕听雪看向摆摊算命的清癯白胡子老爷爷。
玄学这个东西,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畏。
举个栗子吧,21世纪,十三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第6178号建议中,就注明了要严厉打击天干地支、风水玄学在股市和证券市场中的应用。
好好琢磨,为什么要打击呢?
“老先生,这穿堂煞可有破解之法?”慕听雪谦笑着询问。
“如果您一定要盘下这间医馆,要么把后门堵上,要么正门换个方位,最好在财位设个柜台,供奉福禄寿三星。”算命老先生捋着白胡子,笑眯眯地给出了答案。
慕听雪一拱手:“多谢。”
她给了白胡子老爷爷一锭银子,作为感谢。
白胡子老爷爷摇头拒绝,他年纪很大了,但一双眼珠却无半点浑浊,异常睿智。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了面前这个令他钦佩的年轻女子身上。
白胡子老爷爷陡然变色,而后扬天狂笑:“日照龙鳞万点金!”分文不取远去。
慕听雪以为白胡子老爷爷是看天气不错,即兴吟诗,并没放心上。
她花了八千两,买下了铺子。
按白胡子老爷爷的建议,把后门给堵了,财位放了个新柜台,能够监视到铺子的每个角落,请了福禄寿三星的雕像摆上。
不知什么时候,铺子里来了个慈祥的老太太。
她什么也不干,就找了个把椅子,坐在角落不打扰忙碌的装修工人,定定地盯着柜台后的女老板瞧。
慕听雪布置好了新柜台,抬起头,这才看到晏太后,惊讶不已:“太……您怎么来了?失礼失礼,我太忙了。”她从柜台后走出来,慌忙地擦了下手上的灰尘,“身体眼下如何?上次吃的方子见起色了么?”
太后娘娘微服出巡,亲自来天璇街上找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上次开的补药不好,太后老人家喝了之后圣体不舒坦了。
晏太后心里翻腾着,眼里浮上一层薄薄的暮霭,声音有些哑:“我来看看你。多承关照,药很好。”
怕她有心理负担。
毕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是诚惶诚恐。晏太后不希望她们母女也是这种相处模式。
慕听雪见她嘴唇有些干,就从玉瓶空间里,取出一罐纯牛奶,加热之后,递给了她:“请用。”
晏太后看着奇怪的吸管,喝了一口,赞叹道:“这奶味道很好,没有那种羊奶的腥膻。”
慕听雪莞尔:“您喜欢的话,我这还有,给您捎带几瓶回去慢慢喝。可以补充每日必须蛋白质。”
晏太后喝着纯牛奶,与她闲话家常起来:“过年怎么不在家陪伴亲人,出来忙碌。”
“我想开家医馆,刚好这铺子关门倒闭了,怕被别人抢了先,就买下装修了。”慕听雪解释着,“晚上回家,可以陪伴父亲、儿子,不耽误。”
“这是白院判家百草堂的分店吧。”
晏太后看到了门口被撤下来的旧牌匾,“他孙子治死了人,言官弹劾他,这会儿正在家中告罪呢。”
慕听雪觉得老太太挺亲切,聊着聊着那种上下级的隔阂感,就不见了,好奇地问了句:“您是如何处置白院判和他孙子的?”
晏太后答道:“庸医害人,白院判削职还家,孙子监禁三年。”
她让提刑司查过了,这家医馆治死的人可不止给事中夫人一人,几乎每个月都有穷人被治死,只不过穷人报官无门而已。
“现在太医院由何人接管?”
“白喜德,现在承袭了他父亲的职。”晏太后如是道。
“太医院的御医,是世袭制的?”慕听雪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调,“行医救人岂非儿戏?老子医术高明,谁能保证儿子、孙子医术也好?这是不行的!”
作为一个21世纪穿越来的医学女博士,对这样的制度,她感到匪夷所思,要知道,医科大学生要上五年的学,研究生两年,才到了市级医院入职的门槛,至于省级三甲医院入职门槛是名校博士。这还只是门槛,入职之后,要规培,要科室轮转,要考执业医师资格证才有处方权,二三十岁的年轻医生要在基层看病打磨很多年,到了四五十岁,才有机会论资排辈考试晋升职称为主任医师。
晏太后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云煌国的御医从开国祖皇帝,一直是世袭的啊。前朝也是。”
慕听雪无奈苦笑:“世袭的御医,他们子承父业,接触的病人无非是宫里的娘娘、皇帝王爷,一辈子才能治几次病?皇室是真不怕被这群世袭罔替的庸医给治死啊,他们还拿着御医的高级执照在民间开药铺敛财,难怪经常搞出人命。”
晏太后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她之前,从没往这个角度去考虑过问题,如今听女儿一说,还真是……这两百多年来,谢氏的皇帝、王爷们大多短命,除却内斗之外,他们四十左右就一命呜呼,还有几个二三十生了一场病就见阎王的。
“听雪可有好的建议?”
“考试。”
慕听雪露出了恶魔的微笑。
“考什么?”晏太后真诚发问。
“《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等等。”慕听雪列举的都是华夏五千年中医药最经典最权威的著作。
但她忘了一点,这个平行世界没有李时珍,没有张仲景,也没有扁鹊华佗。
“没听说过啊。”晏太后有些懵了,“医药领域,应该就属白家先祖,被称为药圣的白先生,所著十六册《百草要略》以及针灸之法《一百零八金针》。”
慕听雪总算知道白院判家族为什么能世袭了。
原来是有个厉害的老祖宗。
“那就先考这您说的这两部医书。”
晏太后点头道:“那就任命你为新任太医院院判,考试之事,由你全权监管。但凡是考不及格的直接罢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