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慕听雪直翻白眼。
没钱给官员发俸禄,就用国库里储存的实物去抵。你若是用粮食去抵就罢了,好歹能吃饱肚子,粮食在市场上也很容易就能卖出去,你拿胡椒苏木这种香料、染料去抵,人家能干么?
“可不嘛!”
老郑头一脸得苦大仇深,“尤其是中下层官员,大多薪小禄薄,一家几口人的吃穿嚼用,还有租房子的钱,同僚之间人情往来的开支,全都指望着俸禄。到时候,云都满大街都是那这胡椒苏木当街叫卖的六七八品小官,谁有那个闲钱去买?他们到时候生活无钞银,只能去借,利滚利,背了一身的债务,何其惨也。”
慕听雪的面色极为凝重:“太仓的确是没银子了。户部共有七个大仓库,储存着银子、粮食,以及从全国各州郡进贡缴纳来的特产,共有几百个品种,包括胡椒、苏木、炭、竹、狐狸皮、笔墨纸砚等等。”
“是这样,这些都属于国库,给宫中使用的。但宫里根本不可能用得完,自建国两百六十多年,国库里倒是累积了极大数量的胡椒和苏木,其他六七百个品种的贡品甚至隔久了都腐坏了。”
老郑头的孙子,郑含远,之前就是管其中一个仓库的。
所以,他对这其中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总不能一个官员,来咱们户部领俸禄,发给他二斤胡椒、二斤苏木,这像话么?”
慕听雪冷笑道:“这馊主意出的,离大人只需动动嘴皮子,所有的压力,要我们户部承担,真是够歹毒的。”
中下层官员领不到银钱,那股子怨恨,还不得发泄到户部身上?
他们大概率不会怨恨皇帝、怨恨内阁,只会把所有的过错,推卸到不给发工资的部门身上。
“殿下可有妙招?”
老郑头一脸期待地看着长公主,苍老的目中,甚至有了恳求之色。
慕听雪略一沉吟:“写一封咨文告示,贴在储济仓门口,告示全体官员知道,太仓银全部赔款给了敌国,靖羽公离泛提出议案,用胡椒苏木折俸发给官员,陛下金口玉言通过了这份议案,户部也只得打开储济仓,发放胡椒苏木。”
想让她背锅?
门儿都没有!
“真……真发啊?”
老郑头眼中得希望破碎了。
慕听雪点头:“真发。”
老郑头哭丧着个脸:“属下这就去草拟文书,修饰文辞。”
慕听雪是有许多许多的钱,但,她不会像个散财圣母一样,连国家两万官员的开支,都直接一力承担了。
她直接拿钱充公,放到户部,给官员发俸银;
与官员们领到了胡椒、苏木,痛苦万分,日子过不下去了,找到了长公主刚开的专门收购胡椒苏木的铺子,去兑换银子,完全是两码事!
三日的功夫一晃而过。
慕听雪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第一件事,是给晏泱设灵堂,修陵墓,下葬。
虽然说皇帝褫夺了晏氏世袭的武安公爵位,剥夺了摄政王的王爵,把晏泱贬为庶人,不允许以王爵之礼下葬,但慕听雪才不管这些。
武安公府被没收了。
摄政王府也被没收了。
没关系,慕听雪把婆婆和两个儿子,接到了长公主府来住。灵堂也设在了长公主府。
崔茗知道晏泱死讯,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晕厥:“我年轻时夫君、兄长去世,如今这把年岁,又要给儿子送葬,呜呜呜——苍天无眼呐!”
慕听雪不知道怎么宽慰婆婆。
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崔茗的命比她的苦,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都在波云诡谲的政治斗争中,丧生了。
“皇帝好狠的心,他昔日只是一个没落宗室,父母病死,他在街边穷得要饭,若非泱儿把他带回,扶上皇位,他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崔茗本是个温柔的女人,但经历了丧子之痛,一颗心也溢满了仇恨,哭得嗓子都嘶哑了,气得嘴唇都咬破了,“他怎么能把泱儿贬为庶人?白眼狼!呸!”
一边骂,一边冲着皇宫的方向,隔空吐了口血唾沫。
这也得亏了这里是长公主府。防守严密,周遭都是慕听雪的亲兵,离党的势力渗透不进来,小皇帝的耳目也安插不进,否则就凭崔茗这番话,也能判个大逆不道的砍头之罪了。
“阿弟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把母亲、妻儿、姐姐都抛下,呜呜呜——”
晏芸挺着个大肚子,也跑到了长公主府上,在灵堂前哭得如丧考妣,“昭意也被俘了,北屿国那边儿不肯放他回来,我的儿啊,我可怎么办啊!”
世上最伤心的三个女人,聚集在了一起。
晏芸心中的伤痛,一点儿都不比母亲和长公主少。
她怀孕好几个月了,忽然被告知亲弟弟兵败阵亡,独子秦昭意在北密河重伤被俘,至今生死不知,她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能合上眼了,再加上孕吐反应特别严重,身子骨几乎拖垮掉。
“芸姐。”
慕听雪把二姐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你身子重,别跪了。我给你诊个脉。”
晏芸昔日一双明媚的眼睛,此刻已经红肿似胡桃,她原本是个很爱笑很活泼的女人,现如今,只觉得天塌了,她扑到了长公主的怀里,放声痛哭,只是喃喃着“怎么办?”“昭意还活着么?”
从小宠到大最喜欢的亲弟弟,命丧北密河。
唯一的亲儿子,又成了俘虏,生死连个信儿都没有。
“昭意福大命大,不会死的。”
慕听雪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轻轻地拍着怀中晏芸的脊背,她忽然想起,昔日芸姐意气风发地带着她去云都四处玩耍的场景。
才一年多的功夫,竟恍如隔世。
“而且,我也不相信,晏泱就这么死了。”
慕听雪黑黢黢的眸子一沉,一只手不自觉地捏紧,“尸体都没有一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一句身中二十多箭,尸体坠入北密河中,被滚滚的河水冲走了,算什么事?
她给夫君布置灵堂,用了一具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棺椁,里头是空的,只放了晏泱的两件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