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在镇子西行两里路,是个独门独户的人家,不过离大路不远,非常方便出行。
这些年苏家发了达,房子修得很大,苏老大一个大院子,苏老二紧挨着也是一个大院子,青砖黛瓦的屋子四周全是阡陌纵横的田地,都是苏家这几年陆续买或者置换的,这样连成一片,方便打理和看顾。
苏氏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头眺望四周后唏嘘不已。
她对桑婶说:“我已经快十八年未曾回来过,这里简直大变样了,当年苏家只有几间茅草屋而已。”
桑婶知道苏氏的事,倒也跟着感慨了一句:“这家人巴着您发了财,可人还是烂到骨子里了,哼。”
小兰和小菊交换了个眼神,不懂老太太和桑婶的意思?
这些人来萧家便是在县里,只以为萧家是大户人家,根本未曾知晓他们原先的情况。
张老三上前敲院门,稍后,院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黄氏,一双眼睛通红,见到院门外一溜的人和三辆马车吓了一跳。
她疑惑地问张老三:“你们是什么人?”
张老三用手指了指走下马车的苏氏:“我们老太太回来了,你们还不快开门相迎。”
老太太?黄氏的还未问出老太太是谁,便看见了苏氏,顿时张开大嘴喊了一声:“哎哟,我的小姑子啊,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说着就要朝苏氏扑来,不过,却张老三一伸胳膊挡住。
他厉声呵斥:“干什么?想要对我们家老太太不利?”
哀嚎卡在喉咙里咕噜一声咽了下去,黄氏在苏氏的身上转了好几圈,似乎是不相信一般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四周的人,这才明白他们口中的老太太,居然是自己那年轻的小姑子。
虽说是快四十的人,可苏氏就被人喊老太太也实在稍微过了些。
可如今秦荽被大家喊太太,苏氏自然便成了老太太。一开始苏氏很不习惯,不过喊多了也习惯了。
而黄氏如今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苏氏头戴金玉和玳瑁做成花树金步摇冠子,长及脚踝的宝相花百褶裙,腰间成色极好的玉环绶压裙,淡扫蛾眉、轻敷香粉,身边跟着一堆丫鬟和婆子。
这哪里有半分记忆里的委屈懦弱模样,这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太太嘛。
不知为何,黄氏的心里泛起了滔天的妒意,她本身也是个爱美至极的人,所以才将有限的金银首饰全戴在身上显摆,可在苏氏的面前,她一身傲视乡野的富贵全都比得如同渣渣。
小菊上前一步,对着满脸嫉妒盯着苏氏头冠傻眼的黄氏道:“你们是不打算让我们进去吗?”
恰在此时,苏老二见黄氏开个门许久不回来,便也跟着走了出来,他虽然也大惊,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迅速将惊讶咽下,对着苏氏道:“小妹,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去瞧瞧娘吧,她,唉,你自己去瞧瞧吧!”
欲言又止的话不得不让人多想,苏氏头上的金叶子步摇跟着晃了晃,她看了眼黄氏发红的眼睛,暗道:难不成娘病重了?
苏氏的派头极大,张老三和虎子一左一右护着,桑婶和苏氏走在中间,前面是小兰开路,后边是小菊跟随,手中还捧着燃着香的香炉。
张老二在外面看着马车,这是镖局留下来的习惯,外面要留人。
这是苏老大的院子,苏家老头和老太住在主屋左边,苏老大夫妻住在主屋右边。
外面听着还以为家里无人,结果一进来发现苏家所有人都在,只是大家都神色凝重,并未大声交谈而已。
苏老大从堂屋里出来,皱紧了眉头看着苏氏:“给你来了信多少天了,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还以为你不打算要家里人了。”
小菊来之前得了秦荽的吩咐,老太太和桑婶都不善言辞,让她和小兰帮着些。
小菊的嘴巴很是利索,闻言便道:“我家老太太要出行,自然是要时日准备,哪能说走就走?若是出了事,或是有些东西未曾准备齐整,路上短了缺了,又该如何是好?”
苏老大愕然,什么老太太?什么出行准备?不就是让她回一趟娘家,怎么就弄这么多人回来,这是想要干什么?打架闹事?还是纯粹显摆?
不等苏老大继续骂人,屋里传来苏老头威严不悦的声音:“闹什么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快让人进来,她有不对的地方,等见了她娘再慢慢说也不迟。”
苏氏的脚步钉在地上难以移动,虽然物是人非,可那些深埋骨子里的惧意还是不合时宜跑了出来,令她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
小兰和小菊不愧是李四娘教导的丫鬟,眼力和心思都不俗,立刻越过桑婶发现了不对劲,忙一左一右上前搀扶苏氏的胳膊,看起来倒是像丫头伺候主子。
小兰轻声说:“老太太莫要担心,我们陪着您进去,您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太太说了,您只管拿自己要的东西便是,其余的交给奴婢们。”
桑婶也回过神,在一旁道:“我的老太太,你看看身边的人,看看自己一身衣着打扮,谁还敢小瞧你,谁还敢欺负你?”
苏氏低头看见裙摆上的一圈金线镶边缠枝纹,大红底松花牡丹花绣鞋,突然就有了底气,这底气是女儿用金银堆砌起来的,是女儿用身边的人捧起来的。
她苏氏不再是风雨飘摇的一个人,她不怕苏家任何人。
一股子从心底涌出的力气上下串行,流淌到四肢百骸,脚有了力气,眉眼有了神采,她轻轻推开小兰和小菊两个丫鬟,浅浅笑道:“我自己走,我能行。”
说完,吸了一口气抬步朝前走去,那神态和背影,已经有了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气度。
屋里站了许多人,苏老太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浑浊的眼珠子转动,看向苏氏后,伸出一只手招了招:“我的女儿啊,你总算是回来看我了,我还以为再也瞧不见你了。”
苏氏刚刚攒起的力气顿时烟消云散:“娘,你这是......”
不是喊她回来拿生母的遗物吗?怎么就一副病若膏肓的模样,这是让她回来见最后一面的吗?
似乎是看出了苏氏的想法,苏老太张了张嘴,道:“我知道你恨我,我若是不那样说,你怎么肯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苏老头在一旁冷冷地说:“哼,不孝女,你娘要见你一面,还要想些法子才行,说出去都丢人,再知道......”
早知道什么?他没说出口,可戛然而止的话入了各人的耳,也起了不同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