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4月28日 星期五
上午十点,周冬凛提着一瓶黄泥螺和一瓶呛蟹出现在雷米路(今徐汇区永康路)的四达村。
四达村建于1933年,由陈、姚、丘、沈四姓合资建造,定名为四达村寓意四家都发达的意思,里面总共有15幢新式里弄。
前一天在大升米行,张大海和影子告知他找到了周明海公司当年的账房先生沈伯伯。
影子说沈伯伯是和他父亲一起从宁波到上海来跑单帮的,看着周明海一点点做大,看着周明海结婚生子,看着周明海的妻子辞世周明海陷入沉沦又重新振作。
周冬凛今天就是来查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明海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公司所有的中高层全部辞退。
【笃笃笃】
“孰侬?”(宁波话谁)
“沈伯伯,我是周明海的小儿子周冬凛,小时候您抱过我。”
很快天井门打开,一个六十多岁、穿着黑色长衫、瘦瘦小小的老头出现在门内。
老头盯着周冬凛看了几秒:
“像,交关像,帮拿阿爸年轻辰光一式一样。”
(像,非常像,和你爸爸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周冬凛举起手里手里的礼物:
“沈伯伯,慈溪龙山额黄泥螺,红膏咸呛蟹。”
“噶客气做欧嗦啦,进来坐欧。”
(这么客气干什么,进来坐。)
周冬凛跟着沈伯伯进了客厅,将黄泥螺和呛蟹放在餐桌上。
“拿欧石偶要缺伐?”
(你要喝水吗?)
“伐缺了,嘴巴不干。”
“拿欧阿爸个响里好伐?”
(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蛮好的。”
“哦,蛮好,蛮好。”
周冬凛坐在沙发上,沈伯伯坐在餐椅上,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似乎都想说什么最后又都没说话。
停顿了十几秒后,还是周冬凛先开了口:
“沈伯伯,您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嗦辰光?今年过作子年来哉,想想离开上海啊有五陆年哉。”
(什么时候?今年过好年来的,想想离开上海也有五六年了。)
“那您还记得当年为什么我爸爸一下子把公司所有中高层都辞退了吗?”
沈伯伯面露难色:
“阿拉收作子拿阿爸额铜钿,拿欧阿爸关照伐好哈刚哉,本来拿欧阿爸娘额窝离开上海永远伐要回来,额窝想想噶些多年过去应该没嗦西关系就回来哉。”
(我们收了你爸爸的钱,你爸爸关照不能瞎讲的。本来你爸爸让我离开上海永远不要回来,我想想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没啥关系就回来了。)
“那当时是谁让你们走的,是我爸爸吗?”
“是拿欧度几。”
(是你大姐。)
“我大姐?那我爸爸没在吗?”
“勒哉,拿欧阿爸坐勒最前头么响。”
(在,你爸爸坐在最前面没说话。)
“那我大姐怎么说的?”
“拿欧度几就刚公司运营困难,要裁员哉,但是额窝是管账额,公司嗦西情况额窝会的伐晓得哉?”
(你大姐说公司运营困难,要裁员,但是我是管账的,公司什么情况我会不知道?)
“那我爸爸当时有什么反常的吗?”
“拿欧俺爸当时辰光看上去木笃笃额,平常辰光多少精明额宁。”
(你爸当时看上去很呆,平时是多精明的一个人。)
“您意思我爸爸像变了个人?”
沈伯伯摆了摆手:
“额窝没刚,伐好哈刚,伐好哈刚。”
(我没讲过,不好瞎讲。)
“是有人威胁你们吗?”
“拿欧伐要问哉,过起额事体就娘以过起,对大噶才好哉!”
(你不要问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对大家都好!)
“好好,我不问了,沈伯伯,那你后来去哪了?”
“离开上海额窝就回宁波哉,前两年还蛮太平额,今年开始日本宁额飞机就开始掼炸弹,我想之顽是上海太平再噶上么嗦宁宁得额窝就偷偷回上海哉。”
(离开上海我就回宁波了,前两年还很太平,今年日本人开始轰炸,我想还是上海太平再加上没什么人认识我就偷偷回来了。)
1937到1938年日本陆军主力沿长江从上海打到武汉,一直没有精力顾及侧翼的浙东地区。
这一段时间对宁波的攻击主要来自空中和海上,频率不是很高。
1939年开始日军对宁波实施密集空袭,期间还通过南京的细菌部队对宁波实施了细菌战,造成大量人员伤亡。
1941年4月日军发起浙东战役,宁波沦陷。
“沈伯伯,您现在怎么样,缺钱吗?我爸爸的生意能做起来当年全靠您支持,这份情我们不会忘的。”
“额窝不缺铜钿,当时辰光拿欧阿爸私底下头寻宁掼把额窝十条小黄嗯,夹拉才刚拿欧阿爸变哉,额窝相信拿欧阿爸伐会变哉。”
(我不缺钱,当时你爸私下找人给了我十条小黄鱼,他们都说你爸变了,但我相信你爸不会变的。)
“您当时见到我爸爸了?”
“呒!”
(m二声,宁波话里表示没有!)
“你没见到他怎么确定他没变?”
沈伯伯面露难色,憋了十几秒后说道:
“拿欧阿爸勒开会额辰光看上起木笃笃额,但是暗戳戳露出来额眼神额窝肯定是夹哒。”
(你爸爸开会的时候看上去很木讷,但是偷偷露出来的眼神我肯定就是他。)
周冬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有周公馆的地址和电话:
“沈伯伯,我们家还在老地方,电话也没变过,您这边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我。”
沈伯伯没有接纸条,摇着手说道:
“呒困难,呒困难,额窝能刚额才刚勒,拿欧回起伐要跟拿欧阿爸讲见过额窝,格样对大噶才好哉!拿欧么嗦西事体还伐要来此地,晓得伐?”
(没困难,没困难,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回去不要跟你爸爸说见过我,这样对大家都好。你没什么事也不要来这里,知道吗?)
“好,放心吧,沈伯伯,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