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配合着她，眼前这个老人，已经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精神焕发了，眼里无光，头发几乎全白了，驼背更严重，下垂的眼帘已经完全覆盖了双眼皮，显得眼睛厚重，像哭过的水肿。

    \"阿姨，您回屋坐着吧，剩下的菜，我炒，就我们三个人，做这么多菜干嘛呀？也吃不完。\"

    她矮下身子，拿灶台下面的碗筷，边气喘着说:\"你们好久没来了，从家里出事，忙前忙后的替杨文阁操心，阿姨都看在眼里，要不是你机灵，阿姨的命早就没了，我后悔当初没让你跟二胖尽快登记结婚，讲那么多老观念干什么？人老了，脑袋笨呐，让你们年轻人跟着受委屈，你别怪阿姨哈。\"

    她这番话，让我百感交集，一年的时间，改变的不只是人的想法，和关系，还有境遇，如今再看这个决定，不见得是坏事，我早已不在乎结果是什么了。

    我微笑看着眼前这个老人，感觉还像初见，那时候，我那么想融入这个家庭，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如今，大起大落后，家，变了模样，人，换了相处方式，但是，那份触动心弦的温情，还是会震撼我的心。

    \"阿姨，您别想多了，我跟杨军的感情，也不会因为您的想法改变，我们不会受您影响，我跟他照顾您也是应该的，咱俩现在过的挺好的，您不用惦记，吃饭吧。\"

    菜饭都摆上桌了，十个菜，应该是老人家精心准备的，有炒，有炖，有鱼，有肉，三个人的晚饭未免有些太正式和隆重了。

    都落座后，阿姨拿着空酒杯说:\"二胖，倒酒。\"

    蟹哥说:\"妈，你心脏不好，还喝酒啊？\"

    老太太浅笑笑:\"你喝一瓶，给我倒一杯，今天高兴。\"

    我有点蒙了，今天杨文阁判决下来了，她有什么高兴的?

    蟹哥没想驳妈妈意思，开一瓶啤酒，给妈妈倒了多半杯。自己倒了一杯。

    老太太举起杯，看着我:\"孩子，叫妈妈，该改口了，我喜欢你做我儿媳妇，你每次叫我阿姨，我心里都不痛快，因为我，一时糊涂，让你们的婚礼延后一年呐，今天就改口！\"

    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我一时有点接不住了，我呆呆的看着蟹哥，他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随后，他就朝我点点头，意思是，按照妈妈的想法办吧。

    我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脑子一片空白，想哭，又想忍着，想婉拒，但是我曾经那么期待的情景就在眼前，他们母子俩注视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机械性的拿起水杯:\"阿……妈。\"我带着哭腔，把那个，妈，字，喊的干瘪无力。

    老太太眼含泪光，\"哎，好孩子，妈祝你们平安幸福，白头偕老。\"她慢慢的喝下半杯酒，起身走向床边的大衣柜，开门，搜索着什么。

    我跟蟹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彼此眼神里蕴含的深意太复杂，对方似乎都读不懂。

    老太太再次坐到我和蟹哥中间看着我说:\"给妈敬酒。\"

    我慌忙的拿酒，给她倒满，我站起来，双手拿杯:\"妈，您喝酒\"。这次的，妈，喊的干脆利落。

    老太太举起手里的红包，笑容满面:\"哎，好孩子，这是妈给你的改口钱，给你一个好彩头，一万零一，你在妈心里，万里挑一，因为文阁出事，妈心思不整啊，家让这个畜牲败没了，要不，妈绝不会就给你这么小的红包，亏待你了，你多包涵，妈能看出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为了救二胖，为了我们家，出钱出力，没有怨言，妈不会给你们压力，往后好好过日子。\"

    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从二十岁步入婚姻，认识了婆媳关系之后，我憧憬过也羡慕过能把婆媳关系相处成母女感情那么融洽的，但是也没想到，我能有幸遇见，今天老妈妈的这些话，直戳我心，我已经无法把颤抖的嘴唇调整平稳，我只能咬住，吞咽着咸涩的喉头不停的滑动……

    情绪缓和一些，本该高兴的事情，让心里的万种情愫搅的五味杂陈，\"妈，我也没做什么，既然我选择跟杨军一起生活，我们就是一家人呀，现在家里状况也不是太好，我们也不需要钱，您对我的心意，我都珍藏在心里，钱您先替我收着，我以后有需要，我跟您说。\"

    \"不行，如果是以前，妈得多给你，放心吧，妈还有点积蓄，妈还有退休金呢，你跟二胖结婚，去买个喜欢的首饰。\"

    \"妈，我买了，杨军今年发年终奖，给我买了。您看\"我从包里拿出首饰盒，打开给她看。

    老太太揉揉眼睛，擦干眼角的泪水，眯着眼睛，把首饰盒推远，仔细的看着:\"嗯，挺好看，你戴上，妈看看。\"

    我刚想接过，安慰老太太，配合她开心，蟹哥一把抢先接过，拿出戒指，\"来，伸手，老公给你戴。\"

    我怔了一下，转而微笑着看着老妈妈，伸出左手，他牵住我的无名指，轻轻戴上……

    老太太开心的拍手,\"哎呀，太好了，我完成一件心事，从去年你爸去世，我心情不好，说完让你们延期结婚的话，我就后悔了，要不是文阁闹这些事，也就早把这个错误弥补上了。\"

    顺势老太太牵起了我们的手，把我们俩拉到她身边，一边一个挨着她坐，\"以后啊，好好过日子，通过这些事，我看明白了，你们俩比你哥和你姐，心劲都强，二胖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把杨军的手盖在了我的手上，我们三个人的体温，互相传递着温暖。

    这餐饭，吃的悲喜交加，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什么事情触动过心弦了，只有亲情，才是让人柔软的温补良方吧。

    我帮老妈妈把餐具和厨房都整理清洗干净，我们坐在一起，听她聊过去的苦日子，聊到带三个孩子从小到大的艰辛，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九点多。

    杨军说:\"妈，你早点休息吧，太兴奋或者劳累对心脏也不好，改天咱俩再来。\"

    老太太也已经略有倦态，简单叮嘱她注意身体，把门锁好，我们就下楼取车回家了

    杨军喝的不多，不到一瓶啤酒，我开车，一路无言，快到家的时候，他轻轻拉过我扶在换挡杆上的手:\"找个你喜欢的日子，我们去登记吧。\"我转头看着他，他会不会心有不甘?会不会还期待遇到更适合自己的灵魂伴侣?

    我四十岁了，那张纸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原因是，那必须是我下半生的安稳和幸福。然而，也不重要，如果人是对的，那么何必用一张纸去束缚彼此呢？人，就是个矛盾综合体，想要的时候，错过了，不想要的时候，摆在面前还觉得是负担。我不能将就！我要的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