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这样了,唉!”
朱标轻叹一声,缓缓给自己倒上酒。
“或许,真的是我太心急了,总想着让大明快点富强起来,让百姓快点过上好日子,让我大明的铁骑能够尽快马踏草原。”
“或许,我真该向你学学,总能这么泰然自若,这么不急不缓。”
朱标摇着头,把酒坛递给萧寒。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有些事,确实是急不来的。”
“而且,说句难听的话,大乱之后,休养生息这种事,反而是平庸的皇帝来做更合适,其实并不适合你这样一天忙到死的人来干。”
“真正适合伱的,其实应该是开疆扩土,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只可惜事实如此。”
萧寒接过酒,给自己满上也是微微摇头。
“何出此言?”
朱标微微一愣,对于萧寒的理论有些难以理解。
“一个王朝能存活的阶段就那么几个,盛世来的太快,便会加速进程,缩短王朝的寿命啊。”
“就比如,昔日的唐太宗李世民,天纵之资,以一己之力,让大唐把大汉从高祖到武帝的活全干完了。”
“结果,在他的儿子李治走后,便迎来了武氏篡国,好在那女帝跟在李家父子身边,耳濡目染多年,虽称不上千古明君,却也说不上太差,并且在最后迷途知返,还政给了李家。”
“不然,大唐,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三世而亡了,毕竟李治之后,大权便已经在女帝手里了。”
萧寒端着酒杯,看着杯中清酒,颇为感慨。
“可是,这跟你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在武氏之后,大唐玄宗皇帝,不一样开创了开元盛世,把大唐带到极盛吗?”
朱标眉头一皱,看了看酒,又看了看菜,心下不解,有些吃不下去。
“开元,盛世吗?”
“或许吧。”
“看上去,是安史导致了唐朝的衰落,但实际上,哪怕没有安史,大唐也该走下坡路了。”
“户盈罗绮,竞豪奢。”
“多令人向往的盛世啊,但是他们看不到,开元已经太盛了,已经不可能更盛了。”
“也就是,大唐这块大饼,不可能做的更大了,那么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世家大族、那些地主豪绅、那些富商巨贾会干什么呢?”
“他们…会适可而止,还是,把手伸向那每家每户多到冒出来的罗绮呢?”
“世人言是贵妃魅惑君上,导致君王不早朝,以至于有了安史之乱,王朝之殇。”
“但这不过是那些士大夫强行把黑锅甩给贵妃的托词罢了,就算没有贵妃,朝堂还是那个朝堂,他们又能把那些手看住多久呢?”
“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可以说,贞观留下的底子太好,哪怕连年征战,一旦安稳下来也是在短时间达到极盛,不夸张的说,从某种层面上,正是武氏女帝这一下子,反而给大唐延长了几十年国运。”
萧寒轻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历朝,都有中兴的例子,怎会一旦过了盛世就一定会衰落,若是后世我朱家子弟能够励精图治,未必不能再开第二个巅峰。”
朱标拼命摇着头,似乎想要把萧寒向着他输入的观念从脑子里甩出去。
“中兴?他们的中兴,真的能和当年的巅峰一样吗?中兴这东西,除了打烂重来,不然是不可能真的中兴的,当然,这事并不是没有过,确实曾有人这么干了,而且还成功了,把敌人打趴下,把自己打烂,不但开疆扩土,而且还借势解决了内部问题。”
“只不过,那位的战绩,几乎不可复制,毕竟,那样的条件,太过苛刻,一旦出一丝差错,便是满盘皆输。”
萧寒呵呵一笑。
“你是说,汉武帝?”
“按照你这个角度理解,这个也太极限了吧?打好了汉武帝,打不好隋炀帝,两个结果和影响都过于极端。”
朱标嘴咧了咧,哪怕是到了那个时候让他来,他都会觉得与其走钢丝,不如想办法搁置矛盾。
“所以说,别着急,现在优势在我大明,慢慢来,我知道你想要攒一些家底,杀到北元老家。”
“但是现在我大明在蒸蒸日上,蒙元江河日下,时间优势在我们,你别急,让他们先急。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急于求成,急着非要一天天把自己累的不行的去和吊着口气的家伙拼命。”
“等什么时候我们需要这个敌国外患了,再深入草原,把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蒙元给解决了。”
萧寒摇晃着酒杯,一脸淡然。
“那我们应该干什么?”
朱标摸了摸下巴。
“当年老爷子靠九字真言得了天下,今天我也来一个九字真言。”
“长伸桨,广积粮,出大洋。”
“我们逐步建设大明的生产,清扫沿海倭寇,多造大船,再利用海洋贸易积累国力,如果真的要打,那就直接去把倭寇老家打了,那边可是有金山银山来着。”
萧寒呵呵笑着,嘴角微微勾起。
朱标:…
“我怎么感觉你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劝我去打倭寇呢?”
朱标眉头一挑,心下感觉好像哪里奇怪。
“没有的事,我就这么一说,只是倭寇那里确实有我们日后回归金银为依据大明宝钞的金山银山而已。”
萧寒尬笑着,最终还是没在这个时候把后世的国仇家恨跟朱标讲出来。
“算了,不说这些远的,我现在就想知道,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大明上升的时间更长一些,盛世更盛一些。”
朱标对着萧寒举起酒杯。
“说起来也简单,还是那句话。”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第一,在国内,把饼能做的更大,并且做的更烫手,留下一个更加完善的规矩。”
“第二,一旦真的没办法,那就弄个敌国外患出来,转移矛盾,但是这招治标不治本,转移并不是消除,不能真正做到解决问题,除非打输了,对面过来一把火都给烧了。”
萧寒举杯,与朱标相碰。
“哦?”
“说说你怎么把饼做的更烫手。”
朱标眼睛微微一亮,虽然萧寒说王朝自有兴衰,但却没有把话说死,很明显,虽然不能彻底解决,但还是有门的。
“其实这件事我们已经在做了,锦衣卫的出现,便是一种手段。”
“不过,强制执行终究属于蛮力,想要更好地克服对方,唯有从根本上瓦解那些伸手之人的力量,才能让他们察觉出这饼烫手,不易轻取。”
“老大,你说,自古以来,那些最能颠覆皇权的是什么人呢?”
“是频繁起义的农民吗?”
萧寒眯了眯眼睛。
“当然不是,古来农民起义,多半是被世家豪强压迫,最终却又在他们的蛊惑下,把怒火转移到了朝廷身上。”
“而朝廷本身,又被世家豪强侵蚀,贪污腐败屡禁不止,没法洗清自身,纵然是有德之君,面对这种情况也是百口莫辩。”
“所以我大明朝不与士大夫共天下,而与天下百姓共天下,无论是父皇还是我,将来都会继续打压那些士大夫,施恩于天下百姓。”
朱标说着抬起头,一脸自豪。
“哦?”
“打压士大夫?”
“怎么打压呢?不让他们当官吗?”
萧寒呵呵一笑,冷不丁给朱标泼了一盆冷水。
“我…”
朱标微微一滞,这确实是封建王朝的死结,寻常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机会读书呢?
就算真读上书了,当世大儒都是士大夫,四书五经的释经权在他们手里,你的文章能不能通过前面的考试送到皇帝面前,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王朝想要长治久安,就必须要压制士大夫,不让世族豪强压迫百姓太狠,但压制的同时还不得不依靠他们,因为只要开科举,基本上来的百分之九十是他们的人。
绕不过,躲不开,杀不绝。
如今的科举,几乎已经如同当年的察举制一样,走入了死胡同,被豪强世家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有办法,对吧?”
朱标希冀地看向萧寒。
“有。”
“还记得我之前给过你的《大明政治纲要》吗?本质问题,这是我们的选拔制度出现了问题,世家豪强可以轻易堵死百姓的上升通道。”
“哪怕未来我的洪武字典铺展出去,百姓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手握四书五经释经权的世家豪强已然可以在整个科举之中从中作梗,若想摆脱他们,就要改变这一现状。”
萧寒对着朱标道。
“四书五经这里,我们已经落后太多了,哪怕我们喊的声音再大,也不可能掩盖住那些世家豪族的声音。”
“所以…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重开一些新赛道。”
萧寒眼中精光跳动,嘴角微微勾起。
“新赛道…这,就一个《大明政治纲要》能行吗?”
“自古以来大家都是靠四书五经为基础,如今开新的,士子们不认账怎么办?”
朱标有些忧虑。
“哈哈!这你就短浅了不是,开新的,又不代表旧的一定要堵上。”
“四书五经已然是明经科经典科目,但以后只是之一便好。”
萧寒呵呵笑着,看向朱标。
“可是,尽管如此,依然还是那些士大夫掌握我大明的治国之论更快吧?”
“毕竟,他们家中藏书最多,而且原理接近,用不了多久,这《大明政治纲要》的赛道就也还是他们的了。”
朱标眉头皱起,眼中带着忧虑。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
“这《大明政治纲要》只是其一。”
“现在我们来说其二,我大明发布大明宝钞,逐步普及交易市场,届时大明的官员,一定要对市场规律有着足够理解,才能够代表我大明跟那些精明的商贾斗法。”
“毕竟,以后市场的存在,大概率会成为我大明的重要收入。”
“那么,管理市场的官员要不要学这些?户部的大员要不要学这些?”
“这个便称之为《大明经济学》。”
“如此,那些世家豪强在理政纲要上有优势,在经济学上,还有优势吗?”
萧寒对着朱标发问。
“没有,这样的东西,那些世家大族,大概率比不上那些靠着自己东奔西走的富商巨贾。”
“不过…”
“嗯,等等,按照你的逻辑,那么我们大明负责农业的官员岂不是…”
朱标忽的一顿,刚想说“富商巨贾”也不是什么好鸟,突然反应了过来。
“聪明,你都会举一反三了。”
“没错,关于涉及农业生产的官员,我们也要整理出一本暂定为《大明农学要术》,这东西,那些读圣贤书的士大夫怕是难以理解,反倒是那些躬耕田亩的老百姓,抱着洪武字典,还能更好学一些。”
萧寒对着朱标咧嘴一笑。
“你这小子…果然还得是你。”
朱标摇着头,眼中赞叹。
他感觉,眼前这个兄弟,大概率在撰写洪武字典的时候,就已经在筹备着这些了。
只不过一直吊着他的胃口,等着他主动问而已。
至于靠着大明农学要术上来的百姓只能胜任农业相关的官员,这根本不是问题,只要进了大明的官僚体系,该补的东西补的差不多了,那么他们和士大夫之家的差距也就抹平了,调一下岗位还不轻松。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重点是过去,至于怎么过去不重要。
你是跳过去,跑过去,还是干脆从水里趟过去,只要过去,就是上岸。
至于那些百姓家的孩子,成了朝廷命官之后会不会出现贪污腐败,跟士大夫沆瀣一气的问题,那就是御史台和锦衣卫的事了。
这么做,最重要的是告诉天下百姓,大明没有忘记他们,大明特意给他们留了路,只要肯走,总能走到天子面前。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大明从一开始便是选择了与百姓站在一处,走到了最后崇祯虽然平庸,但亦能说出勿伤百姓一人这样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