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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人间烟火
    真正的许知淮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和冉宁珂一样,只是她比她的运气好了一点。

    那晚风雪残暴,冷酷彻骨,真正的许知淮终究没能熬到天亮,死在了那间破败的荒山野庙。

    于是,她就成了她。

    许知淮看向桌上的残烛,乌黑的瞳孔闪映着微弱的火光,也随之一起慢慢燃烧。

    突然,她的身后响起朗朗之声:“知淮?”

    许知淮收起来心中悲伤之感,转身盈盈:“殿下,我有些口渴起来吃茶。”说完她稍稍抿了一口茶又回到他的身边。

    朱宿星睡眼朦胧,仍望着她的脸,轻声地问:“不会是又做噩梦了吧?”

    许知淮摇摇头,目光似水。

    她藏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软软贴过去,将他的手臂当枕头枕着。

    谦谦君子,胸怀温暖。

    朱宿星也感觉到她的体温微凉,想她一定是在被子外面呆了很久。

    为何她有心事不啃声?

    他握握她的手,想了一下才想起她八成是因为要回淮州,难免念起过世的爹娘。

    “你是不是想家了?”

    许知淮窝在他的怀里,轻摇螓首,喃喃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朱宿星轻叹,既无奈又心疼。

    两人静静依偎,暖意滋生,这温暖并不能让许知淮心安,反而让她无法摆脱那晚的寒冷和绝望。

    天亮前就要启程了。

    寅时三刻,隆庆门大开,两队长长的人马护送着太子殿下的马车浩浩荡荡驶出宫门,迎着灿亮的晨曦出发。

    谁知,待车马随从出了城门又速速分化为两队车马,各往南北而行,大有故意混淆视线,隐藏行踪之意。然而,太子朱宿星并不在那些风光出行的队伍中,他早就在蒙蒙夜色的掩护下,携着三五侍卫来到津门坐上了南下的商船。

    原来所谓的正大光明,只是一种障眼法罢了。

    乔装打扮过的朱宿星看着的确像是个富商大贾家的公子哥儿,但他举手投足间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悠然,还是太过明显。

    许知淮没想到他们此行会走水路。毕竟,水上多风多浪,就算途中没有歹人干扰使坏,也保不齐会遇上一两个倒霉的坏天气。

    许知淮临窗而坐,听着哗啦哗啦的水浪声,心里还有个疑惑:卫漓在哪儿?难道他没有跟着太子一起上船?

    朱宿星在船头眺望山川景色,岳屹川紧随其后,他没心情欣赏风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须臾,远处飞来一只灰白的鸽子,岳屹川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召来鸽子,抬手一把将它抓住,迅速且果断。

    “殿下,是皇极卫的信鸽。”

    岳屹川取下信筒,放走了咕噜噜叫的信鸽,转身将密信呈给朱宿星过目。

    三行小字,笔锋刚劲。

    卫漓离京后带领两队人马故布疑阵隐藏太子的行踪,一路上守株待兔,又抓了不少人。

    朱宿星看完将撕碎的纸片撒入水中,沉吟道:“卫漓这样出手,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岳屹川低声回话:“敢追查殿下行踪的人,个个动机不纯,该杀!”

    朱宿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我早晚要到淮州的,想追上来的人,早晚也会追上来。”

    “殿下不用担心,等他们循着蛛丝马迹追上来的时候,殿下早已到了淮州,掌控大局。”

    朱宿星远眺高山,淡淡道:“何为大局?放眼看去,咱们谁不是局中人?”

    岳屹川一时无言沉默。

    思绪繁重时,船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轻灵婉转,直入云端。

    朱宿星恍惚片刻,循着笛声回到舱室,见许知淮对窗吹笛,眼睫弯弯,侧脸柔美,有种出尘绝世的朦胧感。

    白云青山,涟涟碧波。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朱宿星静静聆听,眉眼舒展,再不见方才的愁绪。

    一曲过后,更觉神清气爽。

    他不禁抬手鼓掌,展露笑颜。

    许知淮低下头,羞怯一笑:“让殿下见笑了。”

    “我喜欢你的笛声。”

    “谢殿下。”

    朱宿星看着她手中的竹笛,又问了一句:“你跟谁学的笛子?”

    许知淮咬紧下唇:“我阿爹……”

    朱宿星不想触及她的伤心事,很平静地转移话题:“走水路虽然闷了些,但可免去许多车马劳顿,幸好你不晕船。”

    许知淮莞尔一笑,顺势问起:“船上的侍卫似乎不多,殿下不担心么?”

    朱宿星坦然道:“这条船远比你所见的热闹,保护我的人一个都不少。”

    许知淮犹犹豫豫,含着几分颤音问:“那青衣侯大人呢?他为何没有与殿下同行?”

    朱宿星淡淡道:“他不在反而更好。他有他该做的事,到了淮州,他自会出现的。”

    许知淮眸光闪烁。

    要是他永远都不出现,那该多好?

    于是,她故意低头看了看伤痛未愈的手指,喃喃自语道:“我好怕,我好怕他。”

    “他不会再敢动你分毫!”

    朱宿星说得斩钉截铁,郑重其事。

    许知淮垂眸点头,心却如明镜。

    卫漓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也许他正隐藏在暗处,准备着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撕碎了她。

    许知淮不敢掉以轻心。

    三日后,他们的商船在一处隐蔽的码头停靠补充物资。

    岸上人来人往,有巡逻的护卫往返穿梭,有勤劳的渔民提着小竹篓招呼贩卖。

    朱宿星穿戴荣华却毫不避讳,踏上湿漉漉的土地,不但将渔民的鱼全都买了下来,还与他们面对面交谈,聆听他们淳朴的乡音。

    许知淮没有下船,只远远望着。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美轮美奂。

    片片被烧红了的云,绯云慢慢往下坠,点染了远处渔民小院家的炊烟,咸咸的微风随之吹来暖洋洋的人间烟火气。

    这场景,这气味令许知淮倍感亲切与熟悉。

    小时候,阿爹阿娘常带她去临近的小渔村卖鱼游玩,天黑了才回家,她常常耍赖让阿爹背她回去。

    夏夜繁星璀璨,她趴在阿爹宽厚的背上,就那样一路坠进梦里。

    一眼一瞬,那内心深处的悲伤从哀哀的眼神中流泻而出,止不住收不回,所幸,没有人发现她隐秘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