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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最后一滴泪
    长夜漫漫,繁星点点。

    朱维桢盛装明艳,妆容精致,她好久没有这样仔细打扮过了。

    她望着镜中的人,恍恍惚惚,格外陌生。

    岳屹川从未在深夜时分逗留在千华宫,整个人拘谨不安,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望着桌上的酒杯酒壶,黝黑的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

    公主宣他入宫,还要邀他喝酒。

    时辰不对,气氛也不对。

    等朱维桢明艳光亮的出现时,岳屹川一时看呆了,怔怔的,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想到什么似的,猛然起身行礼:“给殿下请安。”

    “屹川,坐吧。”

    朱维桢温和开口,一抬手露出十指朱蔻,红似滴血。

    岳屹川下意识地低头垂眼:“殿下,微臣不该呆在这里,臣还是明日请早再来。”

    “坐下。”

    朱维桢口吻平淡,却带着一股子不容反抗的威严。

    “今晚你必须喝了这酒。”

    岳屹川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默默坐下,视线落在倒满酒的酒杯,望着清亮的酒水。

    “今日我有要紧的话同你说。”

    朱维桢率先举起酒杯,朝他示意:“一杯酒一句话,我先喝。而你要答应了再喝。”

    “是。”

    岳屹川匆匆抬眸,又仓皇垂下。

    朱维桢先饮一杯:“你在宫中十多年了,尽心尽责,你和卫漓一起长大,却各有不同,你只会做好事,而他从来学不会善良。”

    岳屹川有意无意地握紧了酒杯。

    第二杯满上,还是一口喝掉:“如今朝廷有难,卫漓嚣张跋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其摆布。”

    岳屹川眸底暗涌澎湃,顿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朱维桢再给自己斟酒,目光灼灼望着他低垂的脸,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最后一杯,最后一句。

    “我要你杀了卫漓。”

    朱维桢喝过了酒,一双眼越发亮了。

    岳屹川拿起酒杯的手并未松开,但也迟迟不动。

    他不喝酒,只抬头:“殿下,卫漓是朝之重臣,也是微臣一同长大的兄弟。”

    朱维桢笑:“他算你什么兄弟,其实你从未把他当成是兄弟,你把他当成是半个主子,所以才容得下他的种种放肆。”

    岳屹川眉心一皱,无话可说。

    朱维桢放下酒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继续道:“你还没喝我的酒,说明你在犹豫,你想拒绝。”

    岳屹川下意识地摇摇头:“微臣不想拒绝殿下,可微臣也不想让殿下后悔。”

    “后悔?”

    朱维桢轻笑一声:“我的确后悔了,后悔当初把卫漓当成亲弟弟一样地照顾长大,他不是人,也没有人的感情。”

    岳屹川眉头紧锁:“卫漓要反了吗?”

    他才刚刚立下大功,重新夺回他的爵位。

    “他一定会反的,只是不在今日。”

    朱维桢语气急迫:“屹川,你肯不肯帮我。”

    岳屹川犹豫一下,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臣尽力而为。”

    朱维桢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办到。”

    她不容他拒绝,也不容他松懈。

    岳屹川面色沉重,伸手想要拿酒壶,却被朱维桢抢了先。

    她满手朱蔻,红得刺眼。

    公主殿下亲自给他倒酒,岳屹川一时慌张无措,匆忙起身:“殿下,您不必如此。”

    朱维桢坚持给他倒酒:“我这个殿下早已经是个空架子了,没了突厥的外援,莫说卫漓,朝中上上下下,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岳屹川忙道:“臣会,臣一直都会。”

    见他一脸耿直,朱维桢又笑了笑:“你当然会。”

    她缓缓起身,朝着窗边走去。

    这些年她不是不懂他的心事。

    岳屹川虽早已长大成人了,但他怀里揣着的,还是一腔少年心事。

    朱维桢背对着他,知道此刻他的视线一定凝在她的身上。

    “屹川,我一直视你如弟弟,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心里所想的事,我也很明白。”

    朱维桢深吸一口气,悠悠转身:“我要你去办的事,万分凶险。如果只是许几句空话来哄你,那就太委屈你了。但是只要你肯说,说出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满足你,就在这里,就在今晚。”

    她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直白又露骨。

    岳屹川惊讶失神,不小心掉了酒杯,一脸不可置信:“殿下!”

    朱维桢似笑非笑,眼神凄楚:“金银珠宝你不稀罕,加官进爵是皇上才能做主的事,我能给你的,只有这副残破之身。”

    岳屹川不敢听下去了,抬起双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

    长公主高高在上,如珠如玉。

    她在他的心里就是天人,绝非肉眼凡胎可以观赏亵渎的,她沦落凡间,受尽委屈,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一片清净,偏偏有人还要和她过不去。

    朱维桢也觉得自己卑鄙又下贱,她做了自己最不屑的事,拿身子去换岳屹川的忠心赴死。

    杀卫漓,难如登天。

    除了岳屹川之外,谁还有机会轻易近他的身。

    “我能给的,只有这些了。”

    朱维桢苦笑一声:“你不嫌……”

    “殿下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岳屹川垂下双手,郑重其事:“臣会杀掉卫漓的,就算殿下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许,臣也会为了殿下拼命的。”

    朱维桢潸然泪下,惹他上前几步。

    岳屹川大胆伸出手去,却不是为了碰她,他用手接她从脸颊滑落的泪,泪珠砸在他的掌心,也砸在他的心头。

    朱维桢微微一诧,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岳屹川攥拳收回了手。

    他目光明亮,凝重严肃:“殿下的眼泪,臣收起来了。臣希望这是殿下最后一滴眼泪,臣也希望除掉卫漓之后,殿下和皇上可享永世太平。”

    朱维桢猛然想到什么,双眸泪意更浓。

    岳屹川不多留恋,匆忙转身离开。

    他不是圣人,再呆下去,他只怕自己十多年的深情变成世间最污秽之物。

    他想见卫漓不难,一句话,一张帖都能如愿。可他要挑个合适的地方,诛杀朝廷命官,总不能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更不能在他们各自的府邸。

    思来想去,岳屹川想到了一个地方,城郊凌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