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车轮不停向前,从不会为谁的祈求而停。
萧玮也想时间永远停在萧屹登基之前,那时,他有爹也有娘,他是王府世子,过着快乐的生活,他以为这种幸福可以一直持续。直到萧屹登基称帝,一切戛然而止。
所以,萧玮内心是排斥皇位的,甚至是痛恨。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合适那个位子,正如萧屹对他的评价,他心不够狠。
可朝中大臣们不这样想。
萧玮逃出皇宫后,本是被护送去了沈希那里,但因沈希不赞同他一心要找萧屹寻仇,一言不合,他便跑出来。
后来萧玮流落于各地,在市井中长大。因而他对底层民情了解甚深,对有关民生的政令有非凡的见解,也更愿意去执行。相较萧屹而言,萧玮身上少了杀伐之气,多了宽厚,也更易相处,朝臣们都更喜欢他。
现在最怕萧玮撂挑子不干的,不是萧屹,而是内阁等一干重臣。以至于,大家一致认为,萧玮认不认萧屹这个爹无所谓,但一定要认下太子之位。
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和内阁等一干人,天天围着萧玮晓以大义,紧盯着他,就怕他哪天又跑了。
“要不,给太子殿下成个婚?”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的杜佑提议道。
萧玮在回京都之前,想的都是如何为母报仇,行的全是要诛九族的谋逆之事,自是不敢与人谈婚论嫁,所以单身至今。
此提议一出,大家纷纷点头,深感有理。所谓“成家立业”,有了“家”,可能萧玮就会安定下来“立业”。
当萧屹看到书案上一大堆贵女图册时,这才想起他儿子已经二十五,还没个家。
萧屹轻嗤了声,将图册扔给姜宁,道:“让娴妃帮着看看,随便挑一个就行了。”
于是选太子妃的事,就如火如荼地操办起来。李书仪拿着图册去了正乾宫,萧玮随手翻了翻,便往旁边一放,不甚在意道:“这种事我也不懂,娘娘看着挑一个就好。”
李书仪一个头两个大,这对父子真是一模一样的脾性!
李书仪是算是皇宫里萧玮唯二的长辈,萧玮从小是她和沈灼一起带大的,萧玮对她一直很敬重。
对于婚事,萧玮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他只会娶一个女人,实在是沈灼惨死和萧屹杀妻灭子,让他对后宫多妃嫔的惯例产生了极大的排斥。
于是,太子妃身体好,要能生,便成为首要条件。最后,是由李书仪和内阁会同太医院一起敲定了太子妃人选,定为翰林院大学士卢毕卿的嫡幼女,卢语涵。
整桩婚事,从提议到敲定,从筹备到行礼,萧屹和萧玮父子俩彻底成了甩手掌柜,只需穿着礼部准备好的礼服,按着礼部列的步骤,一桩桩一件件按着办就行。
萧玮大婚这日,萧屹大赦天下,并全境休假三日以示庆贺。
当萧玮着一身华丽的礼服,牵着同样一身华服的太子妃,在礼乐声中行来时,坐在高位上的萧屹突然恍了神。
萧玮年轻而熟悉的面容,让萧屹仿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着萧玮身后那一袭凤冠霞帔的红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焦躁。他侧过头,凝视着一旁与他并排的另一高座上,放着一块玲珑玉牌。这是沈灼周岁时的生辰牌,是她贴身之物,平日连就寝也不爱取下,可没少膈着萧屹。萧屹眼神不由暗了暗。
玉牌是沈灼留下的唯一遗物,在拜高堂之前,萧玮将玉牌拿出,将它放置在高堂之位上。
萧屹抬手把玉牌拿过,握在掌中。温润的触感,像一阵清流,流过萧屹早已干涸的心域,缓解了他莫名的焦躁。
萧屹缓缓摩挲着玉牌,心底泛起针刺般细密的疼,他已经太久没见过娇娇了,久得他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
萧屹怅然着,忽然感到有刺目的眼光扫过,他定了定神,见是萧玮站在殿中,正愤怒地盯着他的手。萧屹扯动嘴角,冷然一笑,然后当着萧玮的面,将玉牌放入怀中。
萧玮眼神一变。站在最前面主持婚礼的礼部官员一看这情形不对,忙高声唱诺:“一拜天地~~~~”
萧玮看了看满殿的百官和身旁凤冠霞帔的女子,终是咬咬牙,强摁下火气,按着规矩一步步行完大礼。
萧玮大婚之后,萧屹便令太子监国,把国家政务一股脑全扔给萧玮,他自己则带着工部的一干官员,天天窝在端王府开会,筹划修建他的陵寝。
萧屹的陵寝不入皇陵,他把地点就定在端王府,他让工部按端王府的规制一比一在地下复刻,他说他死后,要在梧桐院长眠。
这一修,就是六年。
陵寝落成那年,萧屹挑了个良辰吉日,向天下颁布圣旨,立萧玮为新君,禅位于他。然后他让姜宁找出十八岁时的青色旧衫,重又穿回身上。
“你让我七岁没了娘,又要让我三十一岁再没了爹?”萧玮红着眼睛,拦住了萧屹。
“人生古自谁无死,死有何惧?”萧屹淡淡道。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叮嘱着:“你替朕守好这天下,再续三十年盛世。”
萧屹言毕,扭头看了眼跪了一地的朝臣,一笑,道:“朕与众卿,君臣数十载,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诸君保重。”
说罢,萧屹背着手,施施然走向地宫。“轰隆隆”一声巨响,门关了。
文武百官齐齐跪在地宫外,放声大哭。
元景二十八年,帝薨,号圣武帝,享年五十八岁。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