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些人的致命伤口,全在脖颈处,是一刀封喉。刀口窄且深,边缘十分整齐。看来凶手除了武功高强之外,手上的刀,也必为精钢所制。”提刑司役马朝贵一边检查尸首,一边对钟少卿道。
“凶手应不止一人,按陈府的布局和众人倒卧的情形来看,凶手至少该有五人以上。”另一提刑司役李亮拿出自己绘制的现场图,指着图分析道。
“失窃的财物,可清点出来了?”钟少卿问。
“何县令带着杨主薄正在清点,目前还未全部列出,不过应是数额巨大。听坊间说,陈家是金满箱,银满屋,有家财万贯。而事发后,陈家所有地窖全空了,金银财宝都被洗劫一空。”李亮回道。
钟少卿闻言没搭话,他沉思着,绕着尸首走了两圈,然后停下,站定道:“不对。”
“从尸首状态上看,陈府的人都死得很突然,并未过度挣扎。足见行凶之人下手极快,而且目标明确。他们要的是人命,并非谋财。”
“劫走财物,只是障眼法,不过是想混淆视听而已。”
“朝贵,你去陈家附近摸排一下,看有无水塘或池塘。若有,便请何县令派人下去摸一下,看能不能打捞出些什么来。”
马朝贵领命而去。
大半日之后,果然从离陈府不远的一个荷塘内打捞出大量的,一箱一箱的金银和铜钱。箱子全横七竖八倒在池塘淤泥里,并未深埋,一看就是随意丢弃的。
钟少卿才到平安县,不足一日便让案情有了重大发现,众人不由大竖拇指,不愧是老钟家的人。
案情虽有了进展,但这个进展却让案子陷入了更复杂的谜团。既不是图财,那又是图啥?
陈家,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平安县是一个小县城,人口很简单,生活也很简单。平安县大多数人是从祖辈开始就生活在这里。若有人发达了,就进城里买屋买地,读书经商,若是落魄了,便回乡里继续种地为生。
世代累积下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相互知道一二,若是好事地往上数,没准还都沾亲带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很难有什么大的秘密。
钟少卿在平安县呆了半年,走访了整个陈家村和大半个县城的人,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像是这场人间惨剧,全是某一人在某一刻的随性而为,没有任何缘由。
可,整整二十九条人命,怎么可能没有缘由?
州府派去燕翎山剿匪那边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燕翎山上历来有几股山匪占山为王,平时垦荒种地,时不时就会下山干干打劫商号货物的勾当,但从不害人性命,也不与朝廷为敌。
原来州府也出兵清剿过几次,但事后不久总是会死灰复燃,后来只要几家不太过分,州府便睁只眼闭只眼,没再管。
这次陈家灭门惨案一出,燕翎山的山匪在听说朝廷出兵之后,立即呈鸟兽散,只余几座空荡荡的山寨在那里。
钟少卿像是进入了死胡同,除了知道行凶者非同一般,一切线索好像都断了。
钟少卿找不到突破口,极为烦闷,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去了老宅,去拜见钟家的老祖宗,他的祖父钟梅声。
钟梅声在听完钟少卿的困惑之后,云淡风轻地道:“这世上,没人能只手遮天。凡事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线索从来不会断,它一直会在那里,只是你现在还没看到而已。”
“你能想到的,自然凶手也能想到。这条路走不通,便换一条路。”
“活人身上找不到线索,那便去死去的人那里再看看。”
钟老爷子一语惊醒梦中人,钟少卿发现之前的自己被迷雾障住了眼。他详细调查了陈家二十九人所有关系往来,深挖了他们的过去。但他忘了,陈家本该有三十人。
陈鹏,被他忽略了。
钟子卿花了一年多时间,多方走访查证,沿着陈鹏这条线查下去,案情便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真相正慢慢浮上水面。
陈鹏是陈铁牛的长子,自小被陈母娇惯,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不事生产,又好勇斗狠,在十里八村也是有名的混子。后来平安县招募新兵,陈鹏想着出人头地,凭好身手去挣个富贵,于是报名参军去了。后来,靠着敢打敢拼,他在军队中混得不错,不到一年就晋升了什长。为此,陈铁牛还到处炫耀了一番。
谁知,好景不长。两年之后,陈家突然接到消息,说陈鹏身染时疫,人没了。也是在那时,陈家接到一笔横财。这笔意外之财,是百夫长张远给陈家的。
陈鹏得的时疫是天花,是在战场上被张远传染的。两人回营后齐齐发病,便被隔离在同处,后来张远挺过来,而陈鹏则死了。张远心感内疚,便拿出大笔银两给陈家,算是尽些心意。
战场上刀枪无眼,今日不知明日事,人人都是拎着脑袋去博军功,去挣前程。对于生死,士兵们都看得很淡。今日还在同桌喝酒,也许明日就马革裹尸。会因一场意外的病故,而心生愧疚?......钟少卿总觉得事有反常,所以他想见一见这位张远。
钟子卿经多方调查后得知,张远现在漠北大营,成了虎贲将军魏子渊的亲兵。不过在两年前,参加秋猎时意外身亡,那时离陈家被灭门,仅半月不到。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于是钟子卿便起程到京都,要来见一见魏子渊。
魏子渊听完钟子卿的来意,也很吃惊。他完全没想到,张麻子竟还与燕州一桩灭门惨案有牵扯。魏子渊直觉这事与自己秋猎被行刺一事脱不了干系。
魏子渊亲兵共有三百人,其中贴身跟随他的有五十人,队长是蒋岩。这五十人又十人为一组,每组设一组长。张远便是第三组的组长,因他得过天花,病愈后满脸都是麻子,所以得了个绰号“张麻子”。
秋猎时,随魏子渊去骊苑围场的,便是一组和三组。张远,牛二,赵福都是第三组的人。张远被魏子渊当场射杀,牛二和赵福到是捡了条命回来,被魏子渊关在地牢里,日日严刑逼供,可刑讯了数月,仍是一无所获。最后魏子渊亲手一人一刀,结果了二人。
兴许,钟少卿手里的这桩案件,能给他带来他想知道的,魏子渊心里暗忖。
关于想暗害自己的幕后黑手,魏子渊心中是有所猜测的,但苦于无法确认,也没任何证据。猜测不代表事实,所以两年来,他没轻举妄动。
东宫能人多,此次行刺是詹事邓华谋划的。邓华其人一向老谋深算,行事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他与张远的联系,是单线联系,也从来不假于人手,也不牵扯他人。就连张远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太子萧韬。
前世,魏子渊会知道是萧韬对自己下的手,还是因为他跌落悬崖,张远和牛二前来查看他情况,见他已濒临死亡,回天乏术,张远放松了警惕,在交谈中提到邓华的名字。
而这一世,张远被他一箭射杀,唯一的半知情人便没了。于是,后来不管他如何地逼供牛二和赵福,就都是徒劳。
钟少卿的到来,倒让魏子渊本已绝望的心生出些希望来。
不知在这二十九条人命下,隐藏了怎样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