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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达里克·万纳斯?”
片刻之后,这两名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故知”的他乡客已经坐在了酒吧角落的两个座位上。
他们的周围坐着来自许多不同种族的酒客,密谋、交易、许诺、拉拢和威胁正在每个桌子上上演。
而刚刚在门口被洪索一“拳”干掉的那已经迷失于血中的帝皇之镰那庞大的尸体已经被这里的清道夫们快速地拖进了阴影,同样也为洪索在这里赢得了那么一点对新人的礼貌。
比如当他接下来走进来打算和人谈谈的时候,就顺利地从尖耳朵的酒保处获得了两杯可疑的酒、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位置和不受双性魅魔与半兽人招待打扰的一点空间。
而他的对面,此刻就坐着被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与伪装之下身穿精良装备的洪索不同,阿达里克·万纳斯看起来非常“本地化”。
意思是,这位前暗鸦守卫的四连长、后来又在天命钢铁号上有了一番“奇遇”的暗影大师现在与他失踪时不同,身披暗鸦守卫那黑如午夜般的甲胄,肩膀上曾经高贵的白色渡鸦徽记上依旧看得出被红色的“X”符号涂抹过的迹象,动力甲也显出仅是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进行过整备的粗糙。
万纳斯的脸孔依旧十分英俊,乌黑的长发被紧紧地扎起在头皮上,加上他苍白的肤色、紫色的眼睛、高高的颧骨、窄颅骨与轻盈优雅的身姿,几乎给人错觉如同一名灵族被盛装在动力甲中一样。
可当洪索盯着对方打量的时候,他又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看着他的动力甲款式中带着一种考察式的深思,惊讶的成分不少,却不是对着他的甲胄的,而是对着洪索本人。
即是说万纳斯要么是认出了洪索不是洪索,要么是见过这样打扮的洪索。
会是哪一种呢?虽然不管是哪一种,洪索最终都会“要求”万纳斯协助自己,但一开始就弄清楚点没什么坏处,如果幸运一点还能合计一下怎么找到回去的路,顺便为父亲带些大礼。
“既是也不是。”
前暗鸦守卫开口了,声线与腔调同洪索记忆中那个被吊在审讯室的倒霉鬼完全一样,当然,他惨叫的时候可能有点变形,而叫父亲的时候又有点过于谄媚。
我当时或许应该给他再推多一点镇定剂和洗脑药物的。洪索不期然地想到,接着又开始联想到了他和蔼的父亲美味的食堂可爱的徒弟——打住!
“别跟我打哑谜。”洪索眯起眼睛,非常突兀地说了一句,“阿达里克,你说,神明是什么颜色的?”
对面的万纳斯紫色钻石般的眼睛眨了眨,“作为钢铁之神,他当然是黑白色的。”接着他又反问洪索道,“晚餐是格洛克斯肉排?”
“厚切,五成,要多加多重微量元素矿物盐与磨碎的胡椒。”
一丝微笑开始浮现在阿达里克的眼角,他举起眼前的酒杯,让里面散发着化学与发酵气味的劣质烈酒缓缓沿着杯边移动。
“美酒应当加……”
“雷卡咖啡。”
不管阿达里克·万纳斯曾经多么让他不顺眼过,但在这个地方再次出现了证明他所经历过的那一切不是幻觉和白日梦的活人,洪索还是深深地、深深地叹出了自从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口气。
在他的动力甲下,洪索肩膀脖颈的肌肉不自觉地微微放松了。
暗影大师的紫色眼睛微微眯起,似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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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时候,钢铁勇士的海角营地内
洪索的私人房间兼指挥室
“坐吧。随意。”
洪索大步向前,将两只装满了人皮书卷的箱子踢到一旁,激起一波尘土,随后将唯一的一张桌子拖了过来,并自己找了个没打开的箱子坐下。
“有什么喝的?我许久没能痛快放心地喝点什么了。”万纳斯依言在他的对面坐下,扫了眼桌上被推到一边的凌乱图纸。
“我这儿现在只有这些连在铁血号上洗机仆都不配的水。”
洪索把一只半满的黄铜水壶与另一只杯子搁在他面前,“爱喝不喝。”
万纳斯从中倒出大半杯水,嗅了嗅,然后一口喝了下去,对水的味道做了个鬼脸,把杯子放回桌面上。
“你是什么时候?”洪索没有把接下去的一个词汇问出来,不过万纳斯知道他想问什么。
“比你早好几天到这儿。”前暗鸦守卫摇摇头,“但我其实绝大部分时间没敢留在营地中,而且我从前来过这儿,我对这里颇为熟悉,留在山城中对我个人来说要更安全些。因此我声称我打算出去转转,刺探一下有关颅骨收获盛宴的情报——所以我躲在酒吧上的阴影中的时候就看到你大步走过来了,随后看完了全程。你知道吗?尽管你做了伪装,但是你整个人还是在这儿闪闪发光,比‘那个你’强大与引人注目多了,而且又带着一种在这里非常罕见的沉稳,其实完全不难分辨你和‘原来的那个洪索’。”
“但我的下属都没有就我的出现提出什么疑问。”
“如果你的上司一直以来都真的只把你们当作一个数字、一个物品、一件必要的武器与一件趁手的工具,即使哪天他突然转了性子好像看起来和蔼一些了,但看起来却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与强大,那你也只会觉得这可能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的冷酷陷阱而不是天降奇迹吧。”
“我怀疑你在影射什么,但我没有证据。”洪索眯起眼睛打量面前施施然的前暗鸦守卫。
“我可没有,如果有,那就是你多想了,洪索。”
“好吧。”前药剂大师换了个姿势,“那么你现在知道是我了,酒吧中的眼睛和耳朵太多,你可以解释一下‘既是又不是’是什么意思了?”
“我的意思是说。”万纳斯思索了一下,“我的记忆或者也可能是灵魂,总之不是肉体,是那个认识你和……仁慈而伟大的父亲的万纳斯。——可以请你不要用你的特制根除者在桌面下对着我么?我知道你这把根除者是真的能把我立刻根除的。”
“那就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模糊,我现在其实很想把这地方连同所有人一起炸上天然后拍拍屁股转身离开。”
“好的,好的,”克拉克斯之子坐直了身体,语速加快了,“我的意思是,我和你是一路的但是我的身体好像是原本的,而不是像你一样整个囫囵出现的。”
洪索怀疑地看了看万纳斯。对方立刻赌咒发誓,“是真的!不然我怎么能回答那三个问题?!”
“好吧,那姑且算是这样,那你这个身体中原本的灵魂呢?为什么你没有带着身体一起来?”
“我怎么知道?”黑甲的阿斯塔特抱起手臂,“我要是能知道,我说不定也能知道为什么咱们两个好吃好喝好住好好地会被丢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果然如你所说,说不定你的身体还留在我们出发的地方。”随着一丝极轻的滑轨移动的声音,“基因根除者”被重新卡回了枪套中,洪索皱起眉头,“如果他们能发现你的身体失去了灵魂说不定能从这一点开始着手追溯到你。”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阿达里克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你说通常情况下是什么意思?”
“呃,我当时正在阴影中进行一些小爱好……不是,潜伏,你懂吗,我正在阴影之中潜伏……所以……”暗影大师看起来十分尴尬。
“……所以很有可能在下一个具备阴影潜行的人瞎猫撞到死耗子般地撞到你的身体之前你都不会被发现。”
“嗯哼。”
“我突然挺想吃一些烤小鸟烹饪的,比如,肚子里塞满格洛克斯肉和蘑菇馅儿的烤渡鸦。”
“噢,你不会的。”万纳斯立刻说道,“我说过了,我以前来过这儿,而且这几天我的确打听到了很多情报和细节,正是你如今初来乍到非常需要的。”
洪索冷酷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
“好,那么你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首先,目前正在预备举办的颅骨收获盛宴是一个……真正血腥的、你死我活的大漩涡中的狂欢节日。虽然说是盛宴,但它可没有词汇描写的那样柔和。每一届的比赛之后,只会有冠军与他的队伍是依旧存活的,但即便如此,它仍然被持续地举办着,并且总是有前赴后继的参赛队伍前来参加,这是因为巴达布暴君信守承诺的良好声誉与冠军的丰厚奖励。但容我在开头就提醒你:只有最强大最邪恶最狡猾的人能在这场比赛中活到最后。”
“继续说。”
“首先,你需要一些强大的帮手,而且必须要在参加颅骨收获赛的时候以一支参赛队伍的名字参加,不是个人。”
前药剂大师耸了耸肩,那颗灰扑扑干枯的骷髅在他的机械臂上哗啦啦地敲打着下巴,仿佛在为他们的对话打着节拍。
“其实如果休伦真像他所说的和被传说的那样能够维持比赛场地和规则的良好秩序的话,我一个人加上你也可以去干掉对方的一队人马或者一个冠军。营地里的战士各方面的情况相当糟糕,我是说各方面!营养状况、药物和补充激素的水平几乎趋近没有、定期洗脑和催眠调整也没有!唯一的问题就是你这身动力甲——还是很可惜,它不是来自战团的出品而是此地的你留下的。”
“你有着这身装备的确可以。”阿达里克赞同地点了点头,“而我这身是我被驱逐出暗鸦守卫后一直穿着的,虽然老旧而且伤痕累累,但它到底是个老朋友,问题不大。但你需要一支队伍不是为了实力,而是为了邀请函。”
“邀请函?”
“颅骨收获盛宴的主办者,黑心王休伦,他会在比赛正式开始前从他的宫殿中派出使者,向任何他听闻合格或是做出了合格入场行为的队伍发放颅骨收获邀请函的,有了邀请函才能算是正式的参赛队伍,能够在比赛时上场并被计入有效成绩。”
“这种即使成为叛徒与海盗也不忘记的严谨作风,他可能搞不好真的是基里曼的儿子。唔……或许某一天我会有机会挖出他的基因种子来验证一下。”
“哈!哈!你的幽默感真是太棒了!——至于为什么必须是队伍的形式,那是因为颅骨收获盛宴最诱人的丰厚奖励之一就是,最后胜者通吃所有的队伍的士兵、资源与船舰,至于对方留下的船舰是否愿意继续为你工作和如何说服对方剩下的部下效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但至少规则是这么规定的,而且只要他们还在新巴达布的范围内,休伦一定会尽力让这份奖赏成立。所以单人一般不会收到邀请。只有一个人参赛的赌注分量就太少了,通常没有人会愿意和你对赌,这也会大大损伤黑心王的威信。”
“原来如此。那需要做什么才能获得邀请函?”
“你还真打算继续参加颅骨收获宴?”万纳斯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开始认真思考的洪索,“我们其实可以趁你还没有收到邀请函之前就离开这儿,问题不大,我能够帮你控制船上的人员。我们找个借口就是了。等邀请函送到你的营地,你只剩下必须参加比赛并打到最后一个选项了,无法离开新巴达布。”
“我还没有拿到邀请函,你就这么肯定我能拿到它?”
暗影大师点点头,“你在酒吧门口杀掉的那个信奉血神的帝皇之镰,沃索克·达尔,你应该注意到他的头盔上有个特殊的八芒星烙印吧?”
“注意到了,但我以为那是他的个人印记。”
万纳斯点点头,“那是普什托克·乌鲁温忒的印记,他拥有一支非常强大的血神信徒战帮,是本届的参赛队伍之一,同时也是战争之神的信奉者。而达尔就是他的战帮冠军。”
洪索闻言爆发出一阵大笑。
“假若每个战帮冠军都是这种水平,那我还真要参加一下这个比赛了!”
“你刚刚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乌鲁温忒的战帮冠军,所以只要这件事被传入休伦的座前并被证实,那么邀请函就会从休伦的宫殿中送到你这里来。”
“听起来他还真在这里像模像样地当起了一位统治他小小世界的皇帝。”洪索挖苦地说道,“要不是我曾经在父亲伟大的旗舰上服役过,说不定我还真会觉得他有点像是一位会赐封给我这个小小的乡下骑士领主的古代皇帝呢!”
“所以,如果你真打算参加这个比赛,那在邀请函送达的时候你就要立即动身出发去上面的宫殿'觐见’黑心王了。”
“我不喜欢用‘觐见’这个词汇,只有吾等之父可让我为之俯首。”
万纳斯理解地点点头,“不过人在屋檐下嘛……还有,我刚才就想说,假若你要参赛,那你更应该同我赶紧先去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你应该见见。”
“我们这么快就要有新同伴了吗?”洪索露齿而笑,“看来父亲的眷顾依然没有离我而去。”
“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