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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杨公教子;张侯驯贾
    “呵呵呵,”曹操轻笑,邀请杨彪继续走着,抬眼展望远处,沉声道:“弘农杨氏的清誉,到而今可不是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便能置身事外的。”

    “我这也是在帮你们,若是朝中有人以此进谗言,陛下会怎么想?”

    “所以,我想让杨太尉为我尽心尽力,稳住许都。”

    靠荀彧一个人的力量,一旦发生了大事,士族集合起来想要趁机夺权,并且联合河北袁绍内外联合,胜负不知。

    他不喜欢这种隐患,哪怕一丝都不想要。

    “曹公,我并无此能力,而且,就算是有话柄让人进言,也没有证据。”

    “若是有证据呢?”曹操回头头来凝望着他,神态如虎视猎物。

    杨彪心里一抖,藏在袖中的手已然捏紧了拳头。

    他心中自然是紧张的,倒不是杨彪真的和淮南袁术有什么暗中往来,但是曹操这么说话,就好像有确凿将他栽成通敌的证据一样。

    这让杨彪百思不得其解,更是心里畏惧,曹司空的手段,从来都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说不准哪一日就会声名俱毁,可怕至极。

    他哑口无言,只等待曹操下文,因为现在说什么可能都是错的。

    曹操凝视了他一会儿,继而高声大笑,同时拍打着杨彪的背部,至此,两人已经一同走完了金吾卫严阵两侧的阶梯。

    到广场上大步而行,准备转出承德门,没有了披坚执锐的金吾卫,气氛便没那么压抑。

    曹操才笑完了,轻松道:“方才,不过是玩笑话。”

    “司空,这事关我一族之清誉,可不敢以玩笑视之。”

    “嗯,是这样,”曹操语气轻快了起来,“德祖在我处为主簿,向来是恪尽职守、尽显其才能,为我将诸事文书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颇为喜爱。”

    “所以,我想将他一同带去征讨淮南,若能得胜,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不错的经历,可取功,亦可历练。”

    杨彪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心绪更为复杂,曹操夸赞之言是真是假不必去琢磨。

    但他要带杨修出征,看似给功绩,可同样是为官多年,历经生死的人精,又怎会看不出来。

    这是要将杨氏这嫡长子押在身边,以确保自己在许都不会轻举妄动。

    而且,曹操行事的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

    杨彪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定然是先行说动我同意杨修随军出征,而后以杨氏为表率,再去带走其余公卿之子。

    如此说来,此前曹操以求贤令再举这些公卿的族人,既给了恩情,让大家都得公允恩泽,又为今日这件事,先行布下了重要的一步。

    每个得举的年轻贤才,当然会戮力笃行,也都各有功绩。

    趁着功绩,便能顺理成章的带在身边,而我若是不反对,他们肯定也不敢反对,毕竟杨氏总为表率。

    看得通透,所以才惧怕。

    曹操此举等同于昔年天子向诸侯要质子,以钳制其封地反心,若有变故则先杀质子于其眼前,再昭告天下其不顾嫡子之恶。

    便可,先栽一个不忠不仁,无情无义!

    “德祖年少,体虚难行。”

    “唔,”曹操嘴角努起,看不出喜怒,“昨夜,你子杨德祖,深夜去了大理寺少卿府邸。”

    “今日我来上朝时,伯常与我说,昨夜德祖与我军中祭酒、陈留太守、参军贾诩等谋臣在一座新得的军略沙盘上,商议攻淮南之计策。”

    “其中,俱细言明行军路线、粮草几何、如何调兵、遣将为谁,乃至是先前在淮南布下了多少暗子,都细细商讨。”

    “德祖,从头到尾,均听入耳,而且还有所见解。”

    “我闻德祖自小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我司空府这半年,更是尽展其才华,不光是过目不忘,他听闻过的事情,能牢牢谨记,哪怕是数千字的人文军情,都能一字不落的给我复诵默写而出。”

    “太尉啊,你说……如何是好?”

    杨彪两手本来交叉垂于身前,现在听完,冷汗湿透了衣背,十指悄然紧扣,已是方寸大乱。

    怪不得……

    曹孟德今日来找我,原来是手中有这样的把柄。

    德祖啊德祖,伱当真是自作聪明,以为才华横溢……

    你越是展示此能,就有越多人知晓,再加昨夜商议军情你竟在场听完,若日后行军打仗稍有不顺,那就是直接扣在头上的通敌罪状。

    哪怕没有证据,光是流言都能让你万劫不复哇。

    你去那少卿府干什么!!

    那地方是龙潭虎穴,我族中规矩直结交出身儒林的名士。

    为何,会与这些善于阴谋诡计之人厮混宴饮,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杨彪此时,肩膀一垮,这上身本像是用力扛着一口满实的麻袋般,现在却一下垂松了下来。

    两手也分开而落于腿侧,袖袍微微晃动,这一瞬间就老了许多。

    他沉声道:“司空,为证儿清白,他是该跟着你去,但为人父者,如何不担心自己的孩子。”

    “方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担忧独子不可胜任戎马,但……还是容我回家问一问他,若他愿意,我立即去司空府答复,如何?”

    “嗯,好,你明白就好,”曹操淡淡点头。

    杨彪又道:“方才我思来想去,又想起一个道理。”

    “是何道理?”

    “将于外征伐是为英雄,文于殿安臣心是为忠义,司空为大汉戎马倥偬,我才薄德浅,也应当如烛为司空守住许都安宁,不令内患扰乱军心。”

    “嗯,”曹操满意的笑了起来,“你明白,那就太好了。”

    “回去告知德祖吧,这个消息由你告知,最好不过。”

    “恭送司空。”

    这一日,杨彪于承德门下,在文武百官面前,鞠躬拱手相送曹操上了马车,又恭敬目送其车驾远去。

    其状,令不少人看在眼里,心中尽皆思绪万千,又成一道风潮言语,刮向了内城诸多臣子家宅内。

    一夜间,官吏宅邸之中,暗叹、惊奇、不解与愤怒可谓百态横生,校事可窥见一部分,收集汇总于府,供戏忠查阅。

    ……

    杨彪回到家中时,杨修刚刚自司空府回来。

    一到家中见到父亲,兴高采烈的到正堂来请安,又聊起了昨夜在少卿府邸的见闻。

    “父亲不知道,儿终体会了一次了光武先帝的感受,那沙盘可塑地图,如地势皆在眼前也,这般谋划行军,比起图纸更为方便。”

    “儿料定,此次征讨袁术,一定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因为我军进军缓慢,步步为营,沿途搭建粮道,可选数条河流运送粮草,数日内可至百里之外,何等便捷!”

    “另外,汝南、颍川、广陵也皆是战略极重之地——”

    “德祖,”杨彪本来不忍打断他的兴致,但还是开口叫住了杨修。

    因为他已经听不下去了。

    可能昨夜,那些少卿府在场的恶人们,就是这般笑吟吟的看着自家儿子豪言壮语、纵才布局,心里应当认为他实则极其愚蠢吧。

    “父亲,”杨修还以为是自己一直夸别人,惹恼了父亲。

    又或者是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不快。

    “我杨氏,和袁氏素来有姻亲,你母亲更是袁绍、袁术的宗脉小妹,我们其实应该避嫌躲难,不能被人诟病,在后方扰乱司空征讨袁术。”

    “更不能被人怀疑,暗通袁绍,趁司空去扬州时,谋取许都。”

    “初平三年,司空征徐州,其兖州腹地,有谋士陈宫,与当时八厨之一的陈留太守张邈,欲迎吕布反叛司空,后被将计就计,反而大败逃走。”

    “正因曾有过后方叛乱之举,虽没有遭受灭顶之灾,但没有人愿意被人背叛。司空对这等事,在意得很。”

    杨修愣了愣,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杨彪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和善的道:“修儿,昨夜你去了少卿府,殊不知那围炉,是早年曹司空麾下谋臣最爱的宴席之地,多少奇计妙策都是出自这围炉夜话之中。”

    “所以,才是张少卿主邀,祭酒、太守、参军,甚至曹氏的大公子均在。”

    “那里,并不是你所想的,属于白丁、寒门的粗野聚会,那里是曹营的谋汇之地啊……”

    “啊!”杨修闻言触电般的站起了身来,他到方才都还以为那只是有游玩之趣而已!

    哪怕是沙盘点将、纸上谈兵,都只是谋士间的新玩意,讨个乐趣罢了!

    “可是,昨夜那些文武都颇为懒散,饮酒作乐、放浪形骸,根本没有谋臣一言一语的推敲。”

    “军情,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杨修低下了头,而且他现在想忘都忘不掉。

    “平日于司空府处事,是否时常向外人展露你过目不忘、心智超人的才干?”

    杨修沉默不语,低下头站得笔直,若是仔细看的话,可见其目光空洞,四肢在微微发抖,好似置身冰寒之境。

    那是他现在越发散的去思考,就越发的感觉恐怖。

    自己踩的每一步,从进入司空府开始,就踩在了司空的陷阱里。

    他随时可以取用,并以此来大做文章,而杨修还以为……司空府平静,毫无危险。

    这只能说明,他,与他们,绝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若杨修在山腰,则抬头不见山峰,而是浓浓的云雾而,不知山高有几何。

    这等无力感,便知己之渺小。

    “修儿,你好好想想吧,”杨彪由衷的叹了口气,“为子孙计,少时取名,家中盛邀高贤,以授你声名,此为何故?不是为了让你骄傲自满,自觉才干出众,目中无人。”

    “而是,令你日后能走得安稳,你自小就该明白,名气越大、所获越多、超出同龄之人越远,就越应该谨小慎微,因为,你自同龄群里越众而出,独行于前,他们可望你之路以自省,你的前路却要自己开拓,非大心力者不可通行也。”

    “今,曹公提点,我已明了,故而父应当在朝堂之上殚精竭虑,护卫许都安宁,不可再生乱事,以安曹公之心。”

    “修儿,应当随行曹公戎马,谨学苦劳,历经沙场磨砺,取微薄功劳,平安归来,如此,这一遭劫难便可度过。”

    “儿,儿……”杨修身子震动,心神不宁,双腿一软跪伏于前,双手强行拱起,惨声道:“儿谨遵父亲教诲。”

    听到这,杨修早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自己昨夜知晓了这么多军情,等同于任人拿捏了。

    若是再不谨慎行事,追随左右,只怕曹公定会借此,除去杨氏!

    到那时,真的就无可挽回,声名俱毁!

    “修儿,谨言慎行,方可长久。若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这次吃的亏便不算白费。”杨彪在家里枯坐了很久,他一直在向想着,等杨修回来要用什么面目去对他。

    苛责,并无大用,因为这等大事一旦挑明,杨修本就会自责颓唐,羞愧难当,又哪里还需要他人再去多辱一句。

    杨彪始终信奉这等道理,教子教徒虽都严厉,但应当是着眼于小时,平日里不规矩、小聪明,应该苛责重视。

    但真正因无心之失犯下了大错时,他们自己都恨不得死,便不该再去唾骂推脱,应当一同承担。

    想必,这样一来他会更加铭记,便不会养成惧怕父母的性格。

    杨彪怕的不是杨修犯错,或者说,为人父母者,不怕子女犯错,最怕的是子女犯错了,却不敢告诉自己,以至于最后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

    他停顿安静了许久,呼出一口气,才又说道:“对张少卿、郭祭酒他们,断不可憎恨。”

    “应当虚心求教,至于曹大公子昂,若他真是如同名声多传乃是堂正君子、仁义风范,你更应当追随左右,不可自矜而骄。”

    杨修跪伏于地,叩首行礼:“儿子谨记。”

    “吾儿,”杨彪和善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去洗漱一番,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的睡一觉,明日就去请命,随军出征。”

    “父亲大人!”杨修鼻头终于一酸,此刻想起以往的骄狂自傲,面红耳赤,羞煞当场。

    他明白,父亲此次扛下此事,付出的是什么。

    是他追随汉帝,辅佐多年,一直坚守而没有丧失的……立场。

    现在,已算是丢了。

    ……

    月光下。

    张韩和典韦切磋过后,拿着一张布帕擦拭汗水,随意的斜靠在阶梯上。

    看向屋檐下站着的老文士,咧嘴笑道:“老贾,你说杨彪回去之后,会不会打骂杨德祖?”

    “诶,不对,我这么问,你说杨修知道昨夜围炉之事用来威逼他父站队,他会不会对我恨之入骨?”

    张韩笑得和善,但是这和善之下,却藏着一种森然之意。

    贾诩冷不丁感觉背脊一凉,方才那云淡风轻看两位猛将切磋的仪态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到令人心疼的小跑,他直接跑进了屋子里,抱着门边,探头露出半张脸来。

    “君侯!君侯您听我解释,我,我没有这种心思,我真的是为君侯立功!”

    “那杨氏已是风口浪尖,若不想被除,一定要择木而栖,杨彪是聪明人,他肯定会劝杨修与君侯交好,并且跟随左右。”

    “君侯千万别动手,不信等几日看看可好?等几日,就几日!定会有好消息。”

    贾诩满脸堆笑,左看是凶恶典韦的怒目,右看是冷笑的张韩。

    他心里一下慌了,但这时候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天地良心,我真是这么想的!那杨修绝不敢憎恨,他一定会选择追随、立功,而后谨记此事。

    他们家风就不是那种铤而走险的家风,否则岂能有数百年延祚?!

    不对,现在说君侯和典司马肯定不信,他们就喜欢找理由折腾老夫。

    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