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贤是林大人和林夫人的老来女,也是独女。
她出生后受尽父母宠爱,身边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对待。
熙和二十四年,一场宫宴,她和燕长风第一次遇见。
林夫人带她进宫参加宴会,在现场遇见了好多年纪相当的小姑娘,大家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央求各自娘亲让她们出去玩。
林淑娴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平日里孤单,遇到如此热闹的场面总会想要去参与。
玩着玩着,到了即将入席的时辰,她躲在假山后等人来找她,不想等了好久还是不见人找来。
等她出去一看,小伙伴们大多走了个干净。
她左右张望没看见身边伺候的丫鬟,只看见一个小男孩儿。
她看他孤零零一个人,率先散发善意,“你也被落下了吗?要不要我们一起去找人?”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问他:“你想去哪里?找谁?”
“找我娘亲呀。”
今日公里有宴会,小男孩又问她:“你父亲是谁?”
她说:“是礼部侍郎林大人。”
小男孩儿看了看她:“你跟上我,我带你去找。”
等他把林淑娴顺顺利利带到林大人和林夫人面前,林淑贤才知道他就是二皇子。
林淑贤对他印象很好,回到家还和爹娘唠叨他是个好人。
林大人说:“不只是个好孩子,还是个很勤劳很用功的好孩子。”
林家书香世家,读书好的孩子总会让林大人无意间多注意几分。此时大皇子九岁、二皇子六岁、三皇子三岁,虽然有年龄差距,但在读书的天分上,二皇子领先其余两人一头。
他趁机教导女儿:“你也要和二皇子学习,好好读书呀。”
小小的林淑娴脑袋点得飞快,口齿清晰:“会的!”
第二次见面是两年后。
林淑贤现在已经八岁,她是令林大人和林夫人骄傲的小才女,不过一向勤奋的才女也有想偷懒的时候。
完成了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她带着丫鬟溜出了府。
本想在集市上随便逛逛找点乐子,却迎面碰上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她看见二皇子站在一个比他矮一些的小男孩身后苦口婆心的劝说:“三弟我们已经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吧?若还不回去父皇会担心的,妃娘娘也会生气到时候……”
三弟?那前面点的就是三皇子了?
只听三皇子不耐烦地说:“二哥,出都出来了,左右回去都要挨罚,何不现在让我玩个痛快呢?就别唠叨了,咱们再去前面瞧瞧吧,我看那儿好像有个新鲜的玩意儿!”
二皇子只好无奈的举着两根啃了两口的糖葫芦跟着他往前挤。
快要过年了,集市上很热闹,人头攒动。
林淑娴光顾着看了,没个防备,头发被什么东西粘住,扯得她头皮一痛。
一瞧,不正是二皇子手中的糖葫芦干的好事吗?
“啊?这这这……”
很显然二皇子也发现了这一点,赶紧拉住前面的三皇子,示意他别再往前走,先把手头上这件尴尬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路上全是人,二皇子一边赔罪一边扶着林淑贤钻到了路边,好不容易找了一小块空处,他小心翼翼把糖葫芦从人家姑娘的头发上解开,满脸歉疚:“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林淑贤站在原地任他动作,她大方道:“没关系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解开之后,二皇子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他让三皇子和林淑娴站在原处等他,他自已则挤进人群中,买了盏兔子灯送给她。
“这是赔礼,还望姑娘收下。”
林淑娴收下了。
再后来林大人成为二皇子的夫子,林淑娴和燕长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
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人互相表明心意,到该成婚的年纪,熙和帝赐婚下来,二人顺顺利利成为夫妻。
回想起从前,就连林淑贤自已也不得不感叹:“当时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走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就算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时的激动和欣喜仍旧历历在目。”
他们在熙和三十八年成婚,婚后感情很好,甚至连架也不怎么吵。
林淑娴坚信那个时候的燕长风很爱她,因为在她婚后多年生不出孩子时,他没有对她怀有任何埋怨,他安慰她、理解她,心疼她,他站在她这边,一次次主动抗住陈妃的压力。
那时,他们都很想手牵手和对方过完一辈子。
但是之前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在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之前,她想象不到平静的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汹涌的波涛。
她和燕长风就像那平静无波的湖面,而陈妃犹如一块巨石狠狠砸入湖中,将往日的平静击碎。
陈妃隐藏多年的野心逐渐暴露,她不仅自已要去争取,还要逼着燕长风和她一起。
而这其中,逼迫燕长风纳妾生子,就是她的第一步。
林淑娴明白陈妃在燕长风心中的地位,陈妃家世不显、容貌在后宫之中只算中等之姿,她不得熙和帝喜爱。
母子俩相互依偎取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日子。
林淑娴爱屋及乌,她从嫁给燕长风后,对陈妃就一直很孝顺贴心。
因此在陈妃埋怨她不能为燕长风诞下一儿半女时,她并没有责怪她,更多是自责和内疚。
可她没想到陈妃会有用性命威胁燕长风纳妾的一天。
当听到燕长风答应陈妃纳妾时,她的一颗心像被撕碎了一般。
可她偏偏不能大闹,因为这么多年没有生出一个孩子的是她,因为在任何问题面前燕长风都要选择陈妃。
他们母子俩多可怜啊,一个忧心儿子子嗣,一个娶妻回家却没有孩子。
都是她的错,是她一个人的错。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淑娴十分消沉。
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纵使燕长风没有碰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但夫妻之间无可奈何地渐行渐远。
她重视这段感情,曾经非常积极地想过办法打破僵持的局面,她舍不得燕长风。
经过努力,看到了一点效果,林淑娴那个时候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她再一次高估了自已。
陈妃死了,燕长风算计她,总算把皇位还了回去。
林淑娴天真地以为没了陈妃她和燕长风的感情会更加顺利。
她陪伴在他身边,亲眼看见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压抑。
她惶恐不安却不知道自已做错了什么,因为在陈妃的死这件事里,她从来没有掺和,燕长风就算要迁怒也迁怒不到她身上。
可她偏偏无形中成为了罪人。
她看着燕长风日渐消沉,可他已经很明显地把她拒绝在外。
林淑娴后来才想到,他们不是这时候才离心的,或许早在燕长风答应陈妃纳妾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候的她急于修补俩人感情的破洞,没发现真正努力的,可能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是她一厢情愿了。
她从王府搬了出来,征合元年俩人和离。
和离后,当然也有过一蹶不振的日子,但好在身边有朋友开解,她又找到了自已想做的事情,很幸运从那块沼泽中渐渐抽身。
七年过去,她身边重新有了伴侣。
他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也并非出身高门大户,只是国子监一个教音律的夫子,在她们女子学院忙不过来时,他也会被叫来给学生们上课。
比起燕长风他当然不够耀眼,不过现在在林淑娴心中,他也根本不需要被拿去和燕长风相比。
因为,那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
燕长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和林淑娴分开的一天。
但这一天确确实实到来了,而且还是他率先提出来的。
看着变得空旷的屋子,他满心怅然,脑海中一会儿是她巧笑嫣然的画面,一会儿是她悲伤哭泣的背影。
此时的他感觉唯有身躯还活着,而灵魂早已抽离。
时间的流逝和黑白交替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每天浑浑噩噩。
与其说他对母妃的死耿耿于怀,不如说是他不知该如何拯救懦弱的自已。
看着她在他身边变得越来越痛苦煎熬,燕长风很难堪,他无法掌控自已的情绪,一面清楚地知道陈妃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一面却情不自亲想起年幼时的种种。
他怕林淑娴会认为他是个品行低劣的坏人,因为他做不到真正冷静地接受陈妃的死。
其实追根究底,他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其中重要的一环。
要是他在得知陈妃目的的第一时间选择制止,做出有效的制止行为,会不会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所以说,他的卑劣从一开始就显现人前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燕长风更加痛苦不堪。
他日夜难安,很想用死亡结束这一切。
但最后的最后,在他已经下定决心的时候,又被燕扶光拉了一把。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总之他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了。
之后便到了东南沿海。
从前他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到了战场上,看见淋漓的血肉,残酷的战争,他逼着自已面对。
烈日把他灼烧得更加粗糙,海风一阵阵抚过他时常隆起的眉心,偶尔蹲下洗手的时候会看见自已的脸,他总是会一阵恍惚。
他想从现在这个燕长风的脸上渐渐忘记从前那个燕长风的丑陋面目。
不仅想忘记从前的自已,还想忘了她。
不过林淑娴就像这海面上照常升起落下的太阳,偶然一瞥,又会心悸。
林淑娴离开后的每时每刻他都在后悔,往昔就像一场梦,一场难得的美梦。
他躲在海边许多年,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耳边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征合七年,刚好燕扶光写信让他回京过年,他有点记不清她的模样,选择答应赴约。
磨蹭了许久,腊月底他才出发,越往北越冷。
京城的雪一如既往的厚实,除夕当天他抵达京城。
离她很近了,说不定某个街角拐弯处就会遇见她。
他一路屏息凝神,眼睛从每个过路人脸上扫过。
或许缘分真的散尽了,一直到宫门前,他都没有遇见她。
这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剧烈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可之后得知她也会参加除夕宴时,他还是没忍住失态了。
茶水洒到虎口处,打湿了手。
私下只有他们兄弟俩的时候,燕扶光瞥他一眼,提前告诉他:“我听说她身边好像有人了,你待会儿……”
“我不会打扰她。”
只是刚被烫到的手倏地变凉,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燕扶光的奚落他听得断断续续,什么“已经和离了”“人家的自由”“体面点”……
他在心里想,是的他们已经和离了,她又那么好,值得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他只是回京过个年,过完年还是照常出去,他如今也有自已的生活了。
对的,不能去打扰她。
除夕宴很热闹,他也假装很开心,一杯接着一杯灌自已的酒。
余光里,她笑容明媚,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无忧无虑、自在开心。
没有他的日子她确实过得很好。
宴会闹到很晚才结束,他起身的时候晃了晃,燕扶光要留他宿在宫里。
他摆手拒绝:“我回王府看看。”
“急什么?难不成你明天就走了,什么时候看不行?”
看到她过得很好, 他不想留在这里影响她的心情,“嗯,我明天就走。”
燕扶光差点揍他,“疯了!”
燕长风没管他的呵斥,极力稳住步伐,一晃一晃地走出了皇宫。
宫门前停着几辆马车,他不受控制地望过去。
酒喝多了点,他看见一个人很像她,站在马车前,被马车上跳下来的男子用大氅裹住。
是她吗?他眯着眼睛,视线终于清晰。
是她。
霎时间,他耳清目明。
他看见她扬起的侧脸,唇边带着浅笑。
他听见那人对她说:“夫人,我来接你回家。”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就连驶过的痕迹也很快被大雪掩埋。
他笑了一声,嘴里喃喃:“夫人……”
她是别人的夫人,不是他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