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
回到城市里,灯红酒绿的热闹瞬间取代偏僻山林带来的不适感,不用两天,之前在那个医院里度过的一夜记忆就仿佛起了毛边,开始变得模糊,被甩在脑后。
庄捷他们玩得日夜不分,凌江聿工作忙得家都难回一趟,只能抽空询问凌江玥的身体状况。
这次次声波的事刺激到庄玫了,她不允许自己刚找回来的女儿转眼又出事,不让她再加入那个节目组,看猫崽子似的把她留在家里,天天打听她的各种喜好习惯。
比如知道她喜欢吃雪糕,隔天就让保姆囤了一箱,为了那箱雪糕,还特意买了个很少女心的高奢品牌小冰箱,专门给她一个人用。
反倒是凌江玥这个当事人,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轻易不在楼下活动。凌江聿回家五六次,只有一次在厨房门口看见她在啃坚果巧克力。
好像之前受到次声波损害而害怕的那个人不是她。
今天倒是有点不同,她直接不见了。
庄玫早起叫她吃饭,没见到人,找来找去都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惊得放大声音喊,惊慌失措跑下楼,差点摔倒。
“江玥不见了!她不在房间!是不是又走……”她想说是不是又走丢了,可是仔细一想就不可能。
这已经不是女儿小时候,怎么会走丢,只可能是她自己走的。
庄玫抓住凌致诚的手,嗓音都在颤抖:“她是不是记恨我们当初没找到她?是不是恨我们带了江念回来养?可那是江聿实在受不了了……”
这段时间女儿和她不亲,她都看在眼里,这种想法在脑海里反复上演。
凌致诚扶住她宽慰:“别想太多,万一是在厨房那边等早餐,或者在其他小房间,没听到你叫她。”
家里面积很大,光是一楼就有三条长走廊,厨房和保姆间在后面,和客厅隔得比较远,平时保姆做好饭菜通知他们都是靠打电话,光靠喊是听不见的。
听了这话,庄玫又去问保姆,答案是根本没在后面。
凌致诚又安抚:“她应该只是出去走一走,可能她有晨练的习惯?”
庄玫哽咽:“不可能,她回来这么久了,一直没有晨练过,也从来不会早上离开,她很喜欢睡觉的。”
凌江聿昨晚在家睡的,在楼上听见她的声音,匆匆下楼,衬衫都没穿好。
“怎么了妈?江玥怎么了?”
庄玫保养精致的脸上略显疲态:“江玥不在家,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眉头一皱,面上却缓声说:“没事的,我去找她,她可能只是在周边逛一逛。”
话音刚落,门口想起解锁开门的声音,三个人都回头望过去,把要进门的人吓了一跳。
“妈?”是凌江念。
她是故意挑这个时间回来的,这样不用对上凌江玥。可是家里这个情况,让她有点不安。
“哥,怎么了?”她下意识往凌江聿那边靠。
“江玥不知道去哪儿了,”凌江聿冷静下来,略仰起脖子快速扣好衬衫纽扣,又说,“我出去找找。”
“我跟你一起吧哥。”她也不可能坐在这儿无动于衷。
庄玫却不太愿意,觉得江玥看见她可能不太高兴,但这毕竟是养了十年的女儿,知道她没有其他心思是真的想帮忙,于是找个折中的办法,她也跟着一起去。
商量到最后,一家人都出去了,连带保姆和福叔。
因为不知道凌江玥到底去了哪儿,是近是远,他们只能先看监控,再从周围一个个问过去。看到别墅区大门口的监控时,发现了她的身影,往东走的,溜达着并不像是离家出走的状态。
凌江聿大松一口气,飞快往东找,十几分钟后,凌江念最先在一家早餐店的排队队伍里看到了人。
这个季节的早上八点还有点冷,早餐店的蒸屉一拿出来,腾腾热气就往外面扩张,水蒸气模糊了前列的人的脸,但是打着哈欠的动作和懒洋洋的说话声还很清晰。
队伍里有附近公司的员工,穿着精美校服的学生,还有些拎着菜篮子的老人,三三两两转头说着话。凌江玥就混在里面,低头数数钱,抬头看看还有多久到自己,时不时还听一听前后的人说话。
她低头时下巴埋在带帽卫衣的领口里,侧脸看起来干净又美好。柔软得凌江聿说不出指责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这时候才重新回流,像急速跑了两千米刚停下来,呼吸传达着热度,蒸腾起前几天在医院见到妹妹时翻涌的失而复得的情绪。
仿佛今天为了找她而跑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当年做弥补。
只是情绪翻涌得太夸张了,潜意识里觉得有点不对劲,让他眉头跳了一下。
不过看见队伍里的人,他又抛开这些想法,走过去叫住了慢吞吞往前挪动的凌江玥。
“江玥。”
凌江玥其实早发现他们了,但一直没反应,任由他们看,听到声音才转头看过去,目露惊讶。
两分钟后,她捧着买到的麻糍油条,走到他们面前:“你们怎么在这里?”
“因为来找你,”说话的是凌致诚,他跟着找了小半个小时,语气不太好,表情也挺严肃,“出门怎么不跟人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打电话也不知道接,害得一家人都出来找你。”
他们养尊处优惯了,筷子都要摆在手边才吃饭的人,大清早出来乱找人,跑得衣服都乱糟糟的,白让人看笑话。
凌江聿有意拦着他说教:“爸。”
凌江玥的嘴角却已经压下去了。
“不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没起,电话没接是因为静音。我在福利院都不需要事事汇报……”
没说完,凌致诚嘴上就话赶话说:“家里又不是福利院!回来就讲点规矩礼貌,想吃东西让司机买不行吗,你又不是什么野孩子!”
“爸!”
“你少说两句!”
凌江聿汇和庄玫加大声音想要压下他的话。
“不用少说,”凌江玥轻笑自嘲,“我就是个野孩子啊。看,麻糍油条,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也不知道居然有早餐店能排这么多人。”
凌致诚的表情僵了僵,生气逐渐变成愧疚。
气氛像冬季破洞的木屋,冷得让人被冻在原地一样说不出话来。
她自顾自咬一口油条,目光隐晦地看着他们。
四个人,每个人的情绪都不一样,愧疚,担心,犹豫,尴尬,丰富多变。
特别是一闪而过的愤怒,她和这种味道浓烈的情绪已经分隔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