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心疼大儿子仕途不顺,心疼小儿子在同僚面前没面子。
一想是这个道理,不由又恨上张姨娘几分,认为张姨娘挡了她俩儿子的官路。
——当年她可不是这般想的,当年她觉得,大儿子考科举不顺,当官也当不了大官,权衡一番,不如让大儿子多多传宗接代,所以跟殷如珠闹僵了,她没当成一回事。
如今两头落空,官没官,孙子就那一根独苗。
老夫人满腹怨气,喊了管事嬷嬷进来:“张姨娘不敬主母,去,打她十板子,让她长个记性!”
管事嬷嬷愕然,旋即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母亲人间清醒!”甄世廉竖起大拇指赞道。
老夫人懒得理他。
小儿子老奸巨猾,她当娘的不跟他计较罢了。
“你大哥呢?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正三品都下职了,他小八品能比你还忙?”
说曹操,曹操到。
甄世俭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母亲称呼他为小八品。
话语里的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甄世俭老脸一红,臊得慌,一回头扎进西北风里。
他去找张姨娘。
张姨娘正被脱了裤子打板子。
她听说是老夫人亲口下的令,肿着一张猪头脸,扯着喉咙破口大骂:“死老太婆,老不死的,老东西,凭什么打我?殷如珠欺负你孙子,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你不欺负回去就罢了,害怕晁国公府的权势,就来欺负我!
啊——老虔婆,趁早上西天,我儿子才不给你个死老太婆养老!
啊——下作的老畜生,养不熟的白眼狼,往日孝敬你那么多好东西,还不如喂条狗!
啊——……”
张姨娘惨叫连连。
仆从们听她骂老夫人,胆战心惊,下手越来越重。
甄世俭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以往,张姨娘骂外人,他没放在心上,横竖挨骂的不是他,管他挨骂的人气成什么样,气死也与他无关。
偶尔骂骂他,他只当夫妻情趣,觉得这般泼辣的她,与众不同,与那些道貌岸然端着的人相比,心直口快,性子直率。
现在呢,张姨娘骂的是生他养他的老娘。
甄世俭听不下去了,从前的迷障破开,渐渐看透张姨娘粗鄙恶毒的本质。
什么心直口快,什么性子直率,能这般诅咒长辈的人,根本就是恶毒卑劣!
甄世俭被深深地创到了。
当然,自私的渣男才不会反省,往日张姨娘这般骂大殷氏、骂甄青殷,挑拨离间,他跟着煽风点火,大殷氏和甄青殷有多难过,有多委屈。
他只会认为,这家里,除了母亲是真的关心他,其他人都跟他不是一条心,都是坏种。
包括他那能言善辩、心机深沉的弟弟。
还好,他还有个好儿子。
甄世俭跑进去,在张姨娘那张扭曲狰狞的猪头脸上,再扇一耳光:“张氏,你给我闭嘴!”
张姨娘懵了,心慌不已。
甄世俭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听了多少?
她含泪委屈道:“老爷,那老不死的冤枉我,打我,还脱我裤子,我气……”
啪!
甄世俭又扇她一耳光,语气厌弃而狠戾:“贱人,我从不知,你是这般恶毒的女人!”
说完,甄世俭怒气冲冲跑了。
“老爷,老爷!啊——”
张姨娘怨恨极了。
凭什么?
老夫人打她,她还不能骂骂那死老太婆了?
她就是骂骂而已啊,她从未想过报复回去,把这十板子还给老夫人,她已经够忍辱负重,够善良了好吗?
儿子在福荣堂养伤,甄世俭满心郁闷,无处可去,想起温柔可人的小香怜,便叫马夫套了马车,直奔漪红院温柔乡去了。
甄世俭气跑时,甄世廉正跟老夫人提议:“母亲,我找了门路,明年开春,可以把青云送到无歧书院去。”
“无歧书院!”老夫人的脸色转阴为晴,急急向小儿子确认,“可是那个出了前朝宰相的无歧书院?”
“正是,”甄世廉沏了两杯茶,第一杯推到老夫人面前,“母亲润润嗓子。前朝宰相丁晚丘正是出自无歧书院,后来乞骸骨归乡,还去书院当山长。本朝,无歧书院一共出了十几名三品以上的大官,现今的太子太傅李大人,也曾在无歧书院读书。”
老夫人高兴之余,踌躇问:“青云能进去吗?”
“青云只是没有好夫子教导,他脑子是聪明的,”甄世廉重复老夫人素日常说的话,循循善诱道,“母亲相信我,青云去读几年书,一定能考上科举。”
能不能考上,到时候再说。
总之,不能再把这玩意放家里祸害全家名声。
他家圆圆,侄女青殷,都要说亲了。
待她姊妹二人出嫁,再把甄青云弄回京城。
那时,甄青云若还不成器,他就狠狠心,腿给他打断,或者,一碗药灌下去,毒哑了他……
甄世廉眼底划过狠色。
大不了,他这个做叔叔的,养个废物一辈子。
总之,不能让他带累全家,让甄家所有人为他陪葬。
甄青云和张氏这对疯狗,只有大哥当他们是宝。
小儿子是大官,老夫人最信任小儿子的办事能力,憧憬了一会儿孙子考上状元、当大官、给她请诰命的场景,开怀笑道:“好好,就送青云去无歧书院!”
甄世廉陪老夫人用了晚膳,笑眯眯走出福荣堂。
踏出门槛,他脸上的笑陡然落下,阴沉凝重。
及至回了二房,才又重新笑起来。
他一扫房内,温和问道:“夫人,圆圆呢?”
小殷氏忧心忡忡上前,为他换下官袍,穿上家常便服:“青殷回府了,她俩大半个月没见面,去黏姐姐去了。老爷,母亲那边?”
甄世廉一一细说母子俩的谈话。
张姨娘挨了打。
大哥听她骂娘,气得离府。
甄青云明年给送到无歧书院去。
小殷氏放下心来,见他摆棋盘,便捧着茶盏坐在他对面。
“青云去无歧书院,会不会得罪人?那里的学子个个是有真才实学的,将来做了官……这不是去结交同僚,这是去结仇敌啊。”
她怕甄青云得罪了人,人家直接报复甄世廉。
虽说甄世廉到这地步,已不怕什么,但总要防防小人的。
“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甄世廉笑笑,低头摩挲棋子。
棋盘上,黑白棋子龙缠虎斗,风云变幻。
下棋的时候,他心思最静。
小殷氏见状,一时半会不得歇息,便放下茶盏,拿起针线坐在一旁静静地纳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