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荣春出了太子的帐篷,不由擦了擦额头冷汗。
迎头撞见王临渊直挺挺立在帐外的身影,犹如一株迎风招展的翠竹,心中暗叹,他果然是老了,瞧这些小年轻,忙一夜没睡,还精神抖擞的。
太子杀人心切,他今儿若不给个结果出来,怕是不久之后,他这刑部尚书就做到头了。
这一届的太子,伴读足足有九位,个个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这些老臣,等着揪他们的错处,把他们拉下马,空出位置来,他们才有机会朝上爬。
是谁散播流言说太子殿下温润宽厚、忠孝贤仁的?
程荣春把弹劾太子的折子,朝袖子里使劲儿塞了塞,大步朝关押犯人的帐篷走去。
王临渊第二个面见太子。
太子面带倦意,靠着雕花椅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双目炯炯,顾盼有神,半点不见疲惫:“王临渊。”
“臣在!”王临渊拱手行礼。
太子沉吟片刻,终究是开了口:“刺客一案,你试试从宋蹇那里入手,查查他,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王临渊心头一凛,不敢质疑:“臣遵旨!”
接下来,太子连续召见了四五位大臣,敲打一番,望望天色,这才踏着晨光出了帐篷。
宋蹇是大反派,或许这场刺杀就是他安排的。
从前宋蹇闹些小脾气,譬如把他推湖里、丢在冷宫、推进猎户的陷阱里等等,他都忍了,谁让他欠他一条腿。
但,刺杀父皇,这事着实不能忍。
他们之间的恩怨,他冲他来便是,牵扯到父皇,这就不是小事了。
父皇不会如他一般好脾气地忍耐他的“恶作剧”。
他实不想把宋蹇跟乱臣贼子联系在一起。
希望王临渊什么也查不到吧。
皇帝正召见大臣,见的不是别人,恰是太子才见过的刑部尚书程大人。
太子脚步一转,去往皇贵妃的帐篷,走到一半,身形顿住,调头去向皇后请安。
皇后看出他眉眼间的倦色,心疼地拉着他的手道:“昨儿没睡好吧?”
“母后多虑,儿臣睡得正好,躺下便睡了。”太子笑吟吟道。
“那是累得!”皇后拉他坐下,柔声问,“可有法子拖一拖?本宫叫承恩侯多催一催程大人,拖一拖,拖到抓到幕后指使的人,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每年都会来那么一两次,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宫外,贼心不死,防不胜防。原本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父皇心里明白着。”
太子想起那捂着脖子哀嚎直到叫不出声的侍卫,笑容有些恍惚:“母后是偏心儿臣,才不怪儿臣,实则确实是儿臣失察,才让人钻了空子。可母后担心,那儿臣便不跟母后客气了,儿臣这里真有个拖一拖的法子。”
“快说!”
一盏茶后,太子从皇后的帐篷里出来,去跟皇贵妃用早膳。
皇后派老嬷嬷去请顺亲王,早膳她和皇帝、顺亲王一起吃。
用完早膳,皇帝打发了顺亲王,又先后召见甄侍郎和卫颐。
卫颐一身玉色锦袍,轻袍缓带,清澈的眼眸不染尘埃,宛如闲云野鹤的逍遥谪仙。
远远望见太子站在皇帝帐篷的不远处,便快走几步上前,向太子行礼,礼仪规范而温雅。
“太子兄,皇伯父突然召见我,是何缘故?可否透露一二?”
太子双手袖在宽大的衣袍中:“应不是坏事,去了便知,今儿父皇心情好。”
“多谢太子兄提醒,那我去了。”
卫颐一笑,灿若春花,有别于平时的冷贵俊朗,转身便随一个太监去皇帝歇息之地。
太子心里有点堵。
他这里凄风苦雨、愁眉苦脸,随时准备挨骂,卫颐笑这么灿烂做什么?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卫颐出来了,走路轻快,宽大的袖子甩得格外起劲儿,嘴巴快咧到耳后根。
太子心道,若非周围全是宫人,外面又全是大臣和大臣们的家眷,卫颐怕不是要蹦跳着方能尽兴。
卫颐再度向太子行礼,中气十足,眉飞色舞:“太子兄!”
太子忍下膈应,展眉笑问:“父皇见你,说的是喜事吧?”
卫颐微微仰头,得意之情呼之欲出:“哈哈,太子兄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算不上,今儿早上父皇召见了顺亲王叔,又召见了甄侍郎,孤猜到些许罢了。那孤在这里先恭喜你得偿所愿。”
卫颐朝他拱拱手:“同喜同喜!皇伯父提到今秋为太子兄选秀,太子兄的喜事也不远了!”
太子心中越发堵,笑容越发温润,这卫颐真不会说话,不知甄青殷喜欢他什么:“孤看你迫不及待了,便不留你,快去报喜去。”
早些让甄青殷替她妹妹高兴高兴,她一定会喜极而泣吧?太子惋惜,不能亲见。
“臣弟告退!”
卫颐转身,大步流星走向甄家的帐篷。
那背影,确实是迫不及待的。
太子一双黑眸泛着冷意,瞥了卫颐一眼,慢悠悠踏碎一地晨光,回自己的帐篷。
今儿且还有的忙。
甄青殷也不能闲着。
*
甄青殷回甄家的帐篷,跟老夫人请安,听了一耳朵冷嘲热讽,无非是她攀上高枝,瞧不起“穷亲戚”孟如兰,孤立孟如兰等话。
孟如兰坐在老夫人身边,低头作鹌鹑状,不敢看甄青殷,但也没帮着劝老夫人消气。
甄青殷垂着头,像霜打的茄子。
过了半盏茶,她脑袋一点,喋喋不休的老夫人猛地一顿,立时反应过来,拍桌子喝道:“甄青殷!”
甄青殷惊醒,抬头迷茫地问:“老太太,我在呢。”
孟如兰错愕,甄青殷竟不装了?
甄圆圆捂嘴偷笑,姐姐好样的!
老夫人气得直喘气,手指颤抖指着她:“你,你这不孝女!你是想气死我吗?”
“老太太此言差矣,我一直盼着老太太健康长寿,还专门去庵堂、寺庙、道观捐香油钱,求神佛菩萨保佑老太太。”甄青殷一本正经为自己辩解。
老太太又想砸茶盏,拿起,又放下,记起这是春狩,不是甄家,不是她能随便撒气的地方,忍无可忍骂道:“滚!”
甄青殷如蒙大赦,立即起身福了一礼:“孙女告退。”
说完便走。
“孙女也告退。”甄圆圆起身,忙不迭跟着逃跑。
才出门,她的贴身丫鬟便递来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