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刻(上午十点)
盛家,
寿安堂,
天气晴朗,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让厅堂内很是明亮。
小桌几上的香炉中,几缕青烟飘出,散到窗台附近没了踪影。
厅堂一旁的茶桌上,小火炉中银骨炭烧的通红,释放的热量让上方的水壶咕咕的冒着蒸汽。
老夫人发髻整齐,衣着厚实的盘腿坐在罗汉椅上,正在专心的写着字,眼角看着一旁想要去提壶的房妈妈道:
“素琴,让它在上面多待会儿,成晚的烧着地龙,我觉得有些干。”
“哎!”房妈妈应完后继续道:“那今晚您睡前,我再让女使用湿布拖一拖地。”
老夫人点头,正要继续写字,
“主君来了。”
外间的小女使通传道。
门帘被掀开,
盛紘一身居家的打扮走进来,躬身道:“母亲,您找我?”
老夫人笑着点头放下毛笔,抬了下下巴示意盛紘坐下后,看着走向椅子的盛紘道:“我听说,今日靖哥儿和顾家二郎都没来咱们家学堂?”
盛紘坐在椅子上,想了下后抬头道:“是有此事,回家后明儿小娘和儿子提过一句。”
“为何没来,紘儿你可知道?”
“许是.两家侯府中有什么事吧?靖哥儿和顾家二郎在京中交游广阔。”盛紘迟疑道。
老夫人摇头,有些疑惑道:“从今日到年底的这段日子也没什么节!而且这两个孩子向来读书勤奋,很少因为饮宴而不来上学。”
盛紘接过房妈妈递过来的茶汤,轻轻放在椅子旁的桌几上,道:
“母亲,您是觉着里面有什么缘由?”
“那,不如儿子把载章请过来,仔细问问?”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嗯!该请的,要是没什么事情还好,就怕有什么事,咱们不问,亲戚也不好张嘴说。”
盛紘连连点头后,起身朝外走去。
此时正是学堂课间休息的时间,
所以不消半刻钟,冬荣便在寿安堂外停下,载章自己走了进去。
“姑祖母,岳父。”
“章哥儿,坐!”老夫人笑着伸手道。
待载章坐在盛紘下首,
盛紘看了眼老夫人,又看了眼表情有些郁闷的载章,笑道:“章哥儿,顾家二郎和靖哥儿,今日怎么没来上学。”
听到此话,载章面上的表情更加难受,盛紘又看了眼老夫人,赶忙道:“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载章点头后,看了眼厅堂门口。
老夫人会意,赶忙朝房妈妈摆了下手。
房妈妈便快步走向门口。
看着房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
在房妈妈让小女使离开的声音中,载章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老夫人和盛紘道:“姑祖母,岳父大人!昨日下午,小五他从襄阳侯府离开,傍晚时分就进了宫。”
“回家的时候,是被陛下身边的大内官给送回来的。”
“啊?”老夫人和盛紘都面露惊讶的看着载章。
“怎么了这是?”
盛紘追问道。
载章又叹了口气,道:“北边有位通判殁了,五郎进宫说这位大人出事,里面有蹊跷。不知怎么,这话触怒了陛下!陛下便命五郎自己去北边看看。到底有没有蹊跷。”
“晚上的时候,母亲便通知了大姐,让大姐她请顾侯写封信,盼着小五能在北边行动方便些。”
“昨晚我也想陪着小五去,却被他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父母身前不能没人为理由,’把我给留家里了!”
说着,载章郁闷的想拍下椅子把手。
载章说话的时候,盛紘眼睛转了转去。
待载章说完,盛紘点头道:“昨日吏部有收到这个消息,是贝州的董大人!说是.”
老夫人听盛紘说完那位殁了的缘由后,深吸了口气,眼中满是思考神色的说道:
“贝州!那是天下北仓啊!”
“北边各大军州军镇走水路漕运的布帛、物资、钱粮,多是要经过贝州周转集散。”
“军事重地,事关重大!此处的通判,居然就这么殁了是有些说不通。”
老夫人看着一脸惊讶看着她的载章,道:“之前打仗的时候,你们曾祖父就曾任过河北东路都转运使,回家的时候没少和我说贝州的事儿!”
说完,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容变得严肃了起来。
“母亲,您.是想到了什么?”盛紘轻声道。
载章也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点头,道:“想起你外祖说的一桩旧事了。”
盛紘礼法上的外祖,便是老夫人的父亲。
“之前荣宠无二的张贵妃便是出身贝州,而那位贵妃祖上可是和柴家颇有渊源。”
看着满是洗耳倾听模样的盛紘,老夫人继续道:
“缘由便是,当初那位贵妃祖上在贝州为官的时候,在钱粮上对出征到此的柴家那位帮助良多。”
“姑祖母,是柴家那位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么?”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载章紧张的表情,道:“章哥儿,怎么了?”
载章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有些着急的说道:
“姑祖母,如此说来,之前和小五不对付的张士蟠,他们家在贝州经营多年,岂不是势力深厚?”
“柴家又在沧州河间府势力庞大!这两家关系匪浅!可小五在汴京对张士蟠又是箭射,又是瓜砸的,他们会不会报复?!”
老夫人摆手示意载章坐下,安抚道:
“章哥儿你这是关心则乱!你先别着急,之前张家被前皇后郭家狠狠折腾过一阵,势力被削了不少。”
“而且之前我听说柴夫人一直有和侯府结亲的意思?有这个意思,又怎么会出手!”
载章连连点头:“姑祖母说的是!”
盛紘也说道:“章哥儿,坐下吧!”
载章面色轻快了些,坐回了椅子上松了口气。
老夫人笑了笑,继续道:
“说起来,贝州周围还有英国公张家、宁远侯顾家还有忠敬侯郑家的亲信!”
“虽说这次靖哥儿他是被陛下下谕去的贝州,但这也是陛下金口玉言,而且靖哥儿身上可是有武阶的!都在大周治下,他们敢怎么报复?”
“更何况,这次同行的还有顾家二郎!顾家这些年在军中源远流长,平梅又是将来的宁远侯夫人,自会有人用心看护!”
听着老夫人的话语,载章不住的点头。
待老夫人说完,载章道:“姑祖母说的是,大哥连襟真定府武将易家,其实离贝州也不算远。”
老夫人笑着点头。
一旁的盛紘道:“如此一说,载章你便放下心,安心读书便是!”
载章起身应是,面色轻松的告辞回了学堂。
盛紘送女婿到门口,折回来坐在椅子上,道:“这五郎也真是能折腾,还未为官,便已经触怒过龙颜了。”
说着,盛紘看了眼老夫人。
瞧着老夫人的表情,盛紘道:“母亲,您这是.”
老夫人抿着嘴,有些担心的说道:“靖哥儿前途大好,我就怕他被人报复使绊子,哪怕不伤及性命,只是有了伤便不好走文官的路了!”
盛紘思忖片刻:“母亲,靖哥儿可是去过西北的人,他能屡立战功定是有心计的,既然去之前他心中就感觉有蹊跷,想必自会防着些!”
老夫人点了下头:“紘儿,你说的倒也不错。”
汴京城,
居民上百万,繁华忙碌,
每天陆路依旧有无数物资输送进城,
所以徐载靖一行人,出城后的很长一段路,已经被路人踩的结实,落雪也不多见。
此时虽已入冬,黄河也进入了枯水期,但河面还未结冰。
所以一行人要经过渡口过黄河,
坐船来到对岸,
景色逐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开始不时见到路上和周围的落雪,
野外走在人少的官道时,还能看到成片的白茫茫的雪地。
少有骑马骑这么远的顾廷烨,穿着一身冬衣,戴着手套、护耳、冬帽和只露出眼睛的围脖,在徐载靖周围走来走去,看着远处的雪景道:“靖哥儿,瞧着北边下的雪比汴京的还要大很多!”
和顾廷烨一般打扮的徐载靖点了下头,视线在路旁的雪地里巡睃着。
“看什么?”
顾廷烨说着,顺着徐载靖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白茫茫。
“嗯?靖哥儿?”
徐载靖收回视线,道:“兔子。可惜离得有些远。”
顾廷烨又看了一眼远处:“哪呢?”
说完,看着旁边的何灌,道:“何大哥,你看到了?”
何灌点头:“看到一个在动的黑点,却不知道是兔子。”
三人说着话,前面的顾家亲兵队将高璞玉指着远处急声道:“快看!”
众人赶忙望去,就见远处一个黑点从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朝下坠去,在触地的片刻后,又重新升到了空中。
“是鹰么?”
顾廷烨求助的看向了徐载靖。
徐载靖点头:“对!爪子上还有只兔子,朝咱们这边飞来了。”
一旁的顾廷烨连连点头,眼神茫然的看着远处的黑点。
一行车马继续往前走,顾廷烨则一直朝那边的黑点看着:“真过来了!”
说着,顾廷烨跃跃欲试的抽出了马背上的强弓,一边上弦一边继续看着飞过来的苍鹰。
当顾廷烨上好弓弦,抽出羽箭准备引弓的时候。
“唳~!”
飞到上空的苍鹰发出了一声尖啸。
然后,顾廷烨视野里,一个东西就从天上一边动一边直直的掉了下来。
想要拉弓的时候,却发现厚厚的手套让他捏不住羽箭。
徐载靖同样被鹰叫吸引了视线,他抬头看去的时候,也看到了直直掉下来的东西。
于是,徐载靖预估了下距离,信心十足很是自然的伸出了手
然后
“啪~”
从天上掉下来,在苍鹰爪中死里逃生的肥兔子,重重的砸在了小骊驹的跟前。
徐载靖握拳:“.”
“唏律律~”
小骊驹被突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下,微微抬起了前蹄,然后马眼中满是好奇的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玩意儿。
徐载靖伸出的手和兔子差之毫厘,于是他顺势拍了拍小骊驹的脖子。
其实,要不是那兔子在空中乱动,徐载靖是能抓住的,但它挣扎的动作,正好让徐载靖抓了个空。
随后,徐载靖探身将兔兔拎着耳朵捡了起来。
“靖哥儿,这,我觉得这兔子有我.”
看徐载靖看向自己弓箭的目光,顾廷烨讪讪的没继续说下去。
“阿兰~”
徐载靖朝后喊了声后,就将肥兔子朝后扔了过去。
后面跟着的阿兰接住后,脱了手套,用匕首麻利的处理起了猎物。
抬头看了眼在一行人正上空盘旋,不愿离去的苍鹰,顾廷烨摘下手套后,道:“靖哥儿,来吧!”
听到这话,不远处的何灌也信心十足的摘手套,准备给强弓上弦。
“先看我的!”
顾廷烨用嘴咬着手套,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劲力不小的强弓被他拉的轻微作响。
顾廷烨在张弓瞄准的时候,徐载靖和何灌已经速度不相上下的上好了弓弦。
“崩!”
顾廷烨一箭射出的时候,徐载靖两人方才张弓。
但空中的苍鹰已经被直直窜上来的羽箭给吓了一跳。
羽翼奋力扇动之间,朝一旁躲了躲。
“崩~”
又是一声弓响,
一根羽箭从苍鹰的尾部羽毛钻过去后,蹿上了天。
“唉!”何灌语气中满是遗憾。
徐载靖手中锋锐的箭簇直直的对准了苍鹰,犹豫片刻后,徐载靖缓缓松了弓弦,道:“算了,得了它的猎物,就放它一马。”
徐载靖说着继续抬头看着空中的苍鹰,忽然,徐载靖目光一凝,手中强弓再次张开后,飞速的射了出去。
“什么?!”顾廷烨赶忙抬头看去。
“叮~”
半空中出现了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一个呼吸后,
三根羽箭旋转着从空中落到了众人不远处的路边。
众人前方的高璞玉,目瞪口呆的看着徐载靖的动作,说道:“之前在楚州就知道五郎的箭术厉害,没想到这几年,五郎箭术更加精进了!”
一旁的何灌笑着摇头,看着顾廷烨道:“二郎,刚才你那根羽箭朝咱们这边落的。”
几人说话的时候,徐载靖身旁的青云已经驭马朝落箭的地方跑去。
片刻后,
青云捏着三根羽箭走了回来,将其中一根递给顾廷烨的小厮稚阙后,道:“二公子这根羽箭要重新修整一下了。”
稚阙接过羽箭,看着已经歪了的箭簇,惊叹着吸了口冬日的冷风。
随后,青云将另外两根羽箭各归其主。
顾廷烨将稚阙手里的羽箭拿过来,看了一眼后,又看了眼前面正说话的徐载靖、何灌。
稚阙眼中,往日里在侯府经年锻炼而十分自傲的自家公子,此时看着他自己的羽箭,眼神中似乎有些失落。
“公子,您没事吧?”稚阙关切的问道。
顾廷烨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
随后顾廷烨戴上手套,猛地用力,将这根羽箭前段的箭簇连同箭杆一把掰断。
“公子?”
顾廷烨把断的箭杆递给稚阙,自己则准备将箭簇放到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荷包里。
“公子,您.想什么小的明白,但,还是把箭簇用布裹一下吧,省的伤到您。”
顾廷烨嗯了一声。
“二郎,干嘛呢?走了!”
顾廷烨抬头,看着前方朝他笑着,招手示意他跟上来的徐载靖、何灌,他嘴角上扬道:“等我!”
看着一边往荷包里装东西,一边驭马朝前的自家公子,
稚阙握着手里的箭杆,想了想后将箭杆放到了他鞍鞯前的箭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