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当然是陈知安。
也只能是陈知安。
他在那老旧城墙上被乌戎一箭射破了气海,也破了阻拦他许久的那个问题。
生死之间。
他终于领悟了自己的道种,感受到了真实,也终于将那海市蜃楼般虚妄的小世界彻底映照到了现实之中!
乌戎最后一箭落下的时候,陈知安也刚好在破境。
他在转瞬之间重塑了气海,那枚世界种子彻底生根发芽,瞬间破境跻身洞天,然后又瞬间被那道恐怖箭光碾碎,如此反复了无数次,陈知安终于将那道箭光磨灭。
这段时间陈知安一直在百花谷养伤,直到所有钱财被耗尽,系统不再同意他赊账,才被撵了出来。
此时他虽然面色苍白,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的少年。
可实际上他已经是一个洞天境宗师,体内那枚世界种子正缓缓运转,一呼一吸之间,就有无数元气进入他体内,然后转化为纯粹的气血。
他站在风雨中,贪婪地吸吮着元气,拥抱久违的长安城。
只是拥抱终究会放下,哪怕再久别重逢的故人,也不可能一直拥抱下去。
陈知安觉得有些累。
于是他放下手臂,舒服地窝进躺椅,开始摇晃那个铃铛。
这个铃铛接连着第六层李清儿的居所,也连着千金楼上的清安阁。
李清儿执掌青楼后,这些年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过月牙湖,她要么在清安阁,要么就在落宝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知安从密室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摇铃铛。
然后慵懒地等候着李清儿。
她会替陈知安备好崭新的青衫,烧好洗澡水,准备好一切应该准备的事物,迎接陈知安回归。
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的事。
可自从春夏秋冬四个婢女离开后,这些事都一直是李清儿亲自去做,哪怕她手里的事再重要,她都会第一时间丢掉。
陈知安对此也已经习惯,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今天不一样。
他在摇椅上等了许久,那道熟悉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陈知安脸上惬意的神情渐渐消失。
许久后。
他缓缓从躺椅上起身,向第六层走去。
推开那道熟悉的大门,里面冷冷清清,没有熟悉的清香味道,想来很久没有人住在这里。
陈知安走进卧室,打开柜子从里面选了一件青衫随意披在身上,然后转身离去。
他走的很快。
因为他现在有些不安,甚至心底有些发慌。
这种情绪竟比在城墙上面对那道箭光时来还要让他感到难受。
青楼是陈知安的青楼,李清儿是陈知安的李清儿!
陈知安虽然常常在陈留王府不够自信,可说到底,无论是背景还是权力,他都已经站在了大荒的最顶端。
他很难想象在长安城未破,青楼笙歌依旧的情况下,身为青楼执掌的李清儿怎么会有危险。
可他依旧不安。
很快他就来了千金楼,然后他看到朱安鹿在打扫地上的木屑残渣。
朱安鹿是胭脂榜榜首朱鹿儿幼弟,天资不错,加上朱鹿儿这些年挣的钱全都砸在他身上,如今已经是一个御气境修士,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化虚,同时他也是李清儿的秘书郎和陈留见习黑骑。
算是青楼根正苗红的二代。
寻常陈知安看到他总会打笑几句,可今天却没有那个心思。
他大步流星走进清安阁。
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叠厚厚的银票。
“她去了哪里!”
陈知安回头看着满脸震惊的朱安鹿,平静问道:“发生了什么?”
“老,老板...”
朱安鹿声音显得那样震惊,脸上更是忍不住的泛起喜意。
可当他看到陈知安那平静面容下蕴含着的狂风骤雨时,立刻就变得沉稳下来,飞快说道:“唐尧和李元载在朝会上弹劾礼部,李默了来青楼,清儿姐留下一封信,乘辇车出了长安,柳先生追去了清风镇,老板娘去了白虎街,李承仙在醉客楼!”
朱安鹿以为陈知安听到这个消息会很愤怒。
可陈知安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仿佛李清儿的离开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他只是走到李清儿的书案前坐下。
开始翻阅卷宗。
这是大荒各处青楼传递回来的消息,堆砌如山,很多地方都被勾勒标注,是李清儿的笔迹。
陈知安沉默翻阅卷宗,场间安静的有些压抑,只剩下哗啦啦的翻书声。
许久之后。
陈知安将最后一本卷宗放回原处,平静问到:“陛下呢?”
朱安鹿道:“陛下在千金楼听曲儿,苏相在两仪殿杀人!”
陈知安起身离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止住身形,平静道:“吩咐下去,今天青楼歇业,你带青楼执事去镇南王府,和李承仙有关的人或事,哪怕在关在天牢,哪怕一是条狗,都给我带回来!”
朱安鹿微微一怔。
他隐隐感觉到发生了些什么,可他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当然他也不需要明白。
身为根正苗红的青二代,他只会无条件地执行老板的命令,很快就有无数青衫执事背刀出现在长安城,而青楼里那些正在吃喝玩乐的客人,也被客气地请了出去!
青楼歇业。
自从青楼开业以来,这还是第一遭。
就连陈知安死在圣墟的消息传回长安青楼都没有关门,因为那位执掌青楼的李红衣根本不信陈知安会死,她知道陈知安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所以她不允许青楼歇业。
“那桌上的钱,是她留给你的,而现在是我的了,刚好够你欠下的。”
陈知安脑海里响起系统机械的声音,陈知安被那道箭光射坏身体后,在百花谷疗伤用了很多钱,当时系统罕见提出可以赊账,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
陈知安没有理会祂。
只是沉默向楼上走去。
陈知安的居所在落宝楼最高处,李承安的自然就在千金楼最高处。
李承安在青楼的行宫叫知安阁。
当陈知安推门而入时,李承安正独自饮酒,身边空无一人。
陈知安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我回来了!”
李承安微微一怔,回头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使劲揉了一下眼睛,看到那身影依旧站在那里,终于确定不是因为酒太烈出现了幻觉,起身给陈知安一个粗暴的拥抱:“祸害活千年,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欢迎回家。”
拥抱过后。
李承安忽然脸色变得有些尴尬,看着陈知安道:“抱歉,我没有替你看住清儿,也小觑了李承仙。”
“这不是你的问题。”
陈知安拿起桌上的酒壶灌下一口,竟是北座蛮子喜欢的烧刀子,烈酒入腹,他脸色愈发苍白,甚至开始咳嗽起来,直到一口淤血吐出,他才终于止住咳嗽。
将酒壶放入放回原位,陈知安擦去嘴角的鲜血,看着窗外的风雨缓缓道:“这是我的问题,没有早些拔掉她心里那根刺,我以为她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