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军方的第一家内部综合性报刊,名字为《道德报》。
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并不是指“思想道德”的那个道德,而是指老子《道德经》里的道德。
其中“道”为“天道”,“德”为“人德”。上面起名的寓意也很明确,就是希望陆国修士在追求天道的同时,也能秉守身为人类的德行,不要沦落成为了变强不择手段的可鄙之徒。
不过历史经验是,主观越是希望不要朝什么方向发展,客观现实往往就会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开始朝那个方向猛烈狂奔……无论什么朝代、什么国家都差不多。
在战队训练场里,燕裕见到了负责采访的记者团队,双方做了介绍和寒暄。
这次负责采访燕裕的“记者”,是原平京电视台的名主持人卢知鱼。
之所以有名,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主持功力有多深厚,而是因为她的谈话风格——以“擅长抓爆点”和“没有不敢问的”而闻名全网。
燕裕以前看过她的《一对一访谈》,她经常用犀利尖锐的问题把嘉宾弄得下不来台,甚至连地方知县也敢照怼不误。
坊间都猜测她背后有大人物撑腰,所以才不怕访谈嘉宾发飙,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不然也不可能拿到军方修士的采访机会,光是现行保密条例就能拦下99%的非官方记者了。
“燕队长先坐吧。”打过招呼之后,卢知鱼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场务在这里布景还要一会儿。”
“哦,行吧。”燕裕点头说道,“那我回家睡個午觉,等你们好了再打电话给我。”
“呃。”卢知鱼怔了一下,连忙更正道,“当然也不用那么久的,很快就好了。”
真让这位燕队长回去睡觉,等时间到点之后还能不能把人叫来,那可就不好说了。
卢主持在媒体行业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幺蛾子没见过?当然晓得“不要节外生枝”的道理,于是赶紧叫了现场监督,当着燕裕的面确认,现场布置大概还要半个小时左右。
“行吧。”燕裕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在这里等会。”
见他没有坚持要求离开,卢知鱼暗暗松了口气,去找化妆师补妆去了。
另一边,戚昌平在办公室里踱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虽然嘱托陈灵韵在旁边看着,但万一陈灵韵拦不住他怎么办?燕裕那小子一旦装起逼来,哪怕对面坐着总指挥使,他也敢从容不迫、谈笑风生!
不行,我得去看看。
戚昌平来到战队训练场,就看见场务在场内简单地搭起了摄影棚,布置成访谈待客室的模样。
毕竟原环境出于保密隔音需要,到处都是笨重而丑陋的钢板水泥墙,外观上哪怕说“还行”都属于过誉了,真不好看。
“诶,老戚!”现场导演认出了他,立刻过来打招呼道。
“老曹?这次居然是你带队!”戚昌平认出对面是老战友,先是下意识一惊,随后又一喜,最后松了口气。
好好好!想不到这次居然是老曹带队!
燕裕,你小子想不到吧?这次导演可是我认识的人!不管你在现场说出多少惊世骇俗的装逼言论,我只要跟老曹说一声,后期全部从片子里给你剪掉!根本无所谓!
如此一来,便彻底万无一失了!哈哈哈哈哈!
戚昌平跟导演曹文丹站在场外,热情地闲聊起来——此时戚教官脸上的神情,是释然的、放松的、淡定的、从容不迫的,全然没有之前在办公室里的忧心忡忡之色了。
摄影棚里,主持人卢知鱼坐在右侧沙发上,调试着胸口别着的录音设备。
录下来的访谈音频,会转换成文字后由编辑团队审阅、提炼、撰写,最后登上军方内部的纸质报刊。至于现场拍摄的节目视频,则会传到内部网站上去,毕竟现在纸媒的影响力越来越有限,哪怕是以传统保守著称的部队,大家闲暇时候也更习惯用手机看新闻。
燕裕坐在左侧沙发“访谈嘉宾”的位置,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陈灵韵陪在旁边,面带微笑,一言不发,暗自盘算。
如今既然已经开始在修士内部试行媒体,那么社会层面上彻底放开信息保密管制,应该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放开保密,既是因为主观上要采取更积极的形式来应对灵气复苏,也有客观上紧密跟住国际形势的需要——毕竟国外都已经完全公开了,国内要继续对民众隐瞒也不现实。
“摄影和灯光都准备好了。”只听见卢知鱼突然问道,“要不我们就开始吧?”
“好。”燕裕点头。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场外发出指令后,卢知鱼便看向摄像头,露出了得体的职业化笑容,开始熟练地背诵起台本,“这里是《道德报》第一期特别人物采访节目,我是主持人卢知鱼。坐在我身边的这位,就是镇东军的修士战队队长燕裕,旁边的是战队副队长陈灵韵。”
燕裕悠闲地朝摄像头抬了抬手,表示打过招呼。陈灵韵微微点头,笑容优雅而甜美。
“燕队长,我们注意您战队里头大部分都是女性。”卢知鱼身为名主持的职业素养果然不是盖的,一上来就抓住“娘子战队”这个最大的爆点,开始提问,“请问您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标准,才选择了这几位女队员的呢?”
“哦,很简单。”燕裕也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了,有板有眼地回答道,“战队的建立是为了执行作战任务,所以我为战队挑选成员,只看两个标准:一个是实力,另一个是潜力……”
见燕裕一本正经地说着四平八稳的官腔发言,场外看着的戚昌平教官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随之彻底消散不见。
这小子,虽然总是跟总指挥使说话没大没小,但在摄像头倒是正常多了。
也对嘛,毕竟是在公众媒体面前,拘谨保守也是正常合理的事情,我先前究竟在瞎担心什么呢?
嗨,世间本无事,只是庸人自扰之,是我少见多怪了。
我的错!
按这个访谈走势,后面肯定是不会出问题的,我还是回办公室去吧。
跟曹导演又说了几句话,戚昌平正打算告辞转身离去,只听见摄影棚里的卢知鱼突然打断他道:
“燕队长,我的理解是,你其实更偏爱女性修士,对吧?”
燕裕:???
戚昌平猛地刹住脚步,气急败坏地再次看向场上。
卧槽!那小子难得正经发一次言,没想到伱这破主持人居然在这里搞事!
“为什么这么说?”燕裕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皱眉问道。
“目前四军战队之中,基本是男多女少的局面。”卢知鱼双手十指交错,笑容淡雅说道,“安南军和定北军的战队,都只有一名女性修士。平西军有两名女修士,但仍然少于男性。”
“当然,我也相信部队里‘一切以实力为主’。所以呢,另外三位战队的队长可能是认为,或者说潜意识里倾向于认为:男性修士的成长性和可塑性,比女性修士更高,也更有长期培养的价值。”
“但你却做了截然相反的选择,队伍里除你以外,其他修士全是女性……所以,你是认为女性修士的实力不弱于男性吗?或者说,想要对外界证明这点?”
“咳咳。”陈灵韵在旁边轻咳了声。燕裕跟她多有默契呀,立刻读出了她的暗示:小心对方问题里的陷阱。
他略微沉吟半秒,露出灿烂的灵韵牌假笑,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呢?如果我想要对外界证明女比男强,那直接把队长让给陈灵韵这姑娘家就行了。但她有那个能力胜任吗?毕竟我们战队是实力说话,不是性别说话。队长怎么看待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实力能不能打。只要能打,哪怕你的性别是武装直升机也没问题。”
听到这个回答,场外的戚昌平吊着的心,总算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个问题,毕竟涉及到性别因素,无论怎么答都会引起不必要的争议,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回答。但如果打太极拳,来回车轱辘话,错误是不会犯了,却会显得你这个人说话抓不住重点,没有水平。
燕裕拿“我才是队长,陈灵韵这姑娘只能当副队长”作为回答,既否认了卢知鱼的预设性提问,同时也避开了“男修士女修士哪个更强”这种暗含对立的争议性话题,算得上是有分寸很恰当的回应了。
然而,没等戚昌平彻底放下心来,只见卢知鱼又不知好歹地继续问道:
“所以,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燕队长你是认为,镇东军内部的男性修士,除你自己外没有任何一人,他的实力或者说培养潜力,达到了能进战队的标准?达到标准的只有女性修士?”
“你问的是谁的战队呢?”燕裕淡定反问说道,“如果是广义上的战队,我相信未来的镇东军不会只有我们一个战队。很多优秀的男性修士肯定也能凭借实力,在加入各自战队后就迅速崭露头角的。”
“至于我的战队,你要问入队标准的话……别说是男性修士了,扩大到镇东军全体修士,也没有一个人能达到我设定的标准。”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大学专业课考试。明明是60分及格,结果大家都考十几二十几分,那教授总不能让所有学生都挂科吧?只能把分数线拉低,挑出四个考了20来分的算过关,明白我的意思吧?这种情况下,没挂科的那四位是男是女,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关键在于为什么大部分学生都考得那么垃圾,这才是更值得讨论的地方,你觉得呢?”
卢知鱼被燕裕说得无言以对,一时间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要知道,燕裕能大言不惭说“不管男修士女修士,在我看来都是垃圾修士”,是因为他是镇东军修士第一人,他有这个底气去狂傲、去轻蔑、去指点江山。
但若是卢知鱼敢接这句话,那必然要得罪镇东军的修士派系。别人不提,哪怕对待燕裕总是“好好好”的镇东军指挥使李卫国,说不定一个问责电话就打给她领导的领导了。
这她哪里还敢接话啊?!
“那……我们换个问题,来问问陈副队长吧。”感觉有点招架不住,卢知鱼连忙使出主持人的必杀技,转移话题大法。
场外,戚昌平已经黑了脸色,问旁边的导演曹文丹道:
“这段对话,后期能切掉吗?”
“为什么要切掉?”曹文丹不解反问,“问题有爆点,回答也很精彩,不是挺好的吗?”
“有点辱了。”戚昌平隐晦说道,心中越发无奈起来。
镇东军的最强修士在辱镇东军修士,这都算是个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