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一伸出手去,要将妹妹带回家。天月仍然在持剑西望,那是巫族的方向,她这妹妹当年镇守青云郡,又去了东境守禹王大军,这一遭却把命留在了镇守西境的战场上。
可当李天一要卸下李天月的双剑,他却怔怔然原地。
已无生机的李天月,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法力,将他的手荡开,那是双剑的剑灵。那剑灵不屈不甘,如它主人那般仍在西望。双剑一红一银色,一柄是李耀祖赠予的饮血剑,一柄是嗜灵剑,斩人肉身斩魂魄,跟了李天月数百年。
“天月。”
李天一茫然失措,剑灵在执行李天月最后的命令,和地面那围成一圈的上千名仙兵最后的执念,死死地守住了西境最后一小片土地。他们不愿回家,仍要在死后留下西境最后一片净土。
天地法力受以召引,将他们化作石像。
......
远处。
涅槃圣长在替那巨大的古树收尸,这是他们神鸟部落的古树,却也永远留在了西境。一边收尸,涅槃圣战长叹一声,“活了十几万年的老树,终归是丧命在了这大虞州府,从此便散归天地,还于天地。”
只将手按在那古树上,古树便化作星星点点,散向天地。
巫族人无不悲色,古树守护了他们巫族十几万年,可这一战却丧命在了那李氏老祖的手中。那李氏老祖身着明月神装,精通时间、空间之法,游荡于虚空之中,即便涅槃圣长法力通天,最终也没能抓到对方。
尤其那李氏老祖如苍蝇,为了拖住他们的步伐,谁也不打,瞧出了老树对他们神鸟图腾的重要性,专杀老树。
再看那云空之中。
那李氏老祖还隐藏在炼虚空间内,守着李天月。
“圣长,有古怪。”
淮凡儿指向正渐渐石化的李天月与上千将士,他那眼中生疑窦,却也有畏惧。圣长说若不用全力,怕是抓不住那李氏老祖,可李氏老祖战力已至炼虚极境,要杀他们却是只需耗费一些手脚。
这一战中双方无言语,可却心有灵犀地保持着克制。李天月带着部下与巫族鏖战,李家老祖则是一人面对他们,双方维持不僭越。淮凡儿对李氏之人有耳闻,今日却是真见到了他们的疯狂。
便是如今李天月尸体在那云空漂浮,李天一前来,他们也不愿在这般李氏已无需顾及其他的境况下,去惹怒了李氏老祖。
只是如今李天月和那上千将士尸体石化,也令淮凡儿疑窦丛生。他们...好像在守护某样东西。
“有何古怪?我们要找的东西,若真是被李天月护着,她早就交归李氏老祖,李氏老祖要逃,我等无人能拦。况且,那东西也不是实物。”
涅槃圣长昂首望着老树的法力归纳天地,却也不去看李天月,“那位将军执念不散,如此天资与那三十二万仙兵共生死,倒也真可惜。”
可惜吗?
涅槃圣长面无表情,也当真可
惜,他也瞧见了李天月的法力,那双剑在手,化神之境,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怕是快悟到了杀道,受百万仙兵崇敬,这般崇敬等于"信仰",再加之皇朝和李氏培养,怕是再过个两三百年便要突破炼虚。
这般大世之下,若是可活,未来未必不能成一尊合体,乃至大乘,有机会去争夺二十四帝位。
淮凡儿一想,旋即苦笑,“圣长所言极是,若我们要找的东西真在李天月手上,应已让李氏带走。”
言语间,淮凡儿犹豫了一下,问道:“圣长,我们此番杀入人族,您却不与人战,到底在找的什么?”
可涅槃圣长无言语。
淮凡儿清晰感受到,身周一股杀意,是那圣长发怒,被问及了一些不能与人道的东西。
他连忙道:“下民多嘴,还请圣长恕罪。下民去盯着那李天一,以免此子真带走了什么。”
未久。
淮凡儿便已带着几位尊长浮空而起,遥遥望着李天月和那些仙兵石化之处。他们沉默着,这一战,他们困杀了被青皇朝大军抛弃的李天月,却也死伤惨重。那李天月生生耗尽了法力,与上千仙兵落入重围,即便是魂魄消散,巫族兵士也不敢再接近,才有了如今中央的中空之地。
那上千名最后的血衣军,自觉无望,他们的将军死去,最终也自断了气机,决不投降。
“哎,我等又何曾不是这大世之下的蝼蚁与棋子。”
淮凡儿低垂眉眼,活了八万年,他虽为尊长,却不喜战,无尽森林那么大的土地,已经足够他们巫族休养生息,他的族人都习惯了巫族的生活。可这数百年,人皇和青皇朝的气数将尽,战端也就起了。
尤其是两年前,族中杀入了青皇朝内,族内也发生了争斗。
到了他们的境界,只求修行去破合体,哪儿管什么打仗不打仗和世间恩怨?可便是这样,万年都难见一面的合体大能现世,他们对于战争热衷到了出人预料的地步。可他们却不是为了扩充领土,这些几乎寿命永恒的古老存在,根本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突破和传说中的帝位。”
淮凡儿嘀咕一声,也只有这两种东西,能让合体境修士和族中的老怪物出手。炼虚突破合体,需要合道,融合自身规则于体,身可为道,其中窥道、悟道、合道,也是三重境。可炼虚若要合体,太需机缘,肉体苦难哪儿能承受得了天地规则?合体境也称"天地之灵",掌控世间法。
到了合体突破大乘,便是化道神通,与仙神无异。可这却是二品,天下第一品,则寻大帝位。大帝位有天数,天数二十四,便是肉身溃散亦可神魂不朽,自去轮回。
望着这尸山血海,淮凡儿目中伤色。
此番涅槃圣长前来,那丧命的百万人族、巫族,那西望的李天月,皆因此而亡,与他一般,是这煌煌大势下随波奔流。
思绪间。
淮凡儿微眯双眼,
只见那李天一呆滞地企图抱起李天月,李天月那双剑却爆发威能,怎也不愿离去。上千仙兵和李天月已化石像,却能引来天地法力,华光泛起。
是那李天月手中饮血剑和嗜灵剑浮空而起,嗜灵剑鸣声响,却寸寸碎裂,兵解成片,附着于那饮血剑剑身之上。地面浮现大阵,也是那李天月最后留下的传承,似是感觉到了李天一那相连的血脉,终于将传承释放而出,化作流光进入剑身之内。
这两柄跟着李天月沙场杀敌数百年的剑,染了不知多少巫族与人族的血,也不知斩去了多少人的魂魄,那嗜灵剑的碎片在两个器灵的嘶鸣声中,用出法力将之彼此相融,华光四散,令战场中巫族无不侧目。
只见那长剑最终落在了李天一的手中。
这前来探望妹妹的天机三贼首,目光呆滞地捧着妹妹的遗物,一如前方石像。
“原来是守着遗物。”
淮凡儿叹息了一声,朝着左右尊长沉声道:“李天月虽为我等大敌,但却是为守土而亡。我等也应效仿,万不可动其尸首,若有悖者,便与我为敌。”
“是!”
众巫族尊长无不应允。
远处。
李天一手捧天月遗物,那剑温热,如若天月当年满腔热血参军。当年天月说,要让世人皆知李家有女李天月,她不弱男儿身,此番愿景,是成了。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李天一茫然地望着妹妹化作的石像,妹妹最后的执念不愿走,那上千仙兵不愿走。李天一茫然无措,天月为将与将士同生共死,是那军中之事,也是力竭而亡,四顾之下,他连个仇敌都寻不到。
他幼时没人照顾弟弟妹妹,他从来都紧张弟弟妹妹们会被欺负,也成了弟弟妹妹们口中"唠唠叨叨"的大哥。可天行来了,他却在那天行洞府。如今天月丧命,却也仍要长留在这战场上西望巫族。
“我盗了一辈子的墓,我的兄弟姐妹丧命,他不得为他们安葬,让他们魂归家中。”
李天一长叹一声,盘膝在天月和众多仙兵前,温和朝李天月笑着,可那笑容却苦涩到了极点,“天月,不要怕,你不回家,哥在你身边陪着你。”
时已深秋,夕阳西下。
西境大虞城外边关地,巫族打扫完战场,沙土尘扬。一名名巫族人踏过废墟,自那上千雕像、浮空天月石像及盘膝的李天一身边越过,无不侧目,却不敢僭越。
那巫兵数之不尽,李天一视而不见,正渐渐融合的长剑摆在他腿上,散发着流光。
这平日时常玩闹的盗墓人眉眼低垂,任由天风吹起长发,发丝从他脸上掠过,他温和地抚摸着银光烁烁的长剑,触及剑身温热,思索片刻。
“就叫你血衣巫屠剑,待你成剑日,斩尽巫族不留情。”
那血衣巫屠剑剑身轻吟。
李天月的雕像,仍旧冷视无尽森林,似有什么她便是丧命也要坚持对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