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空月狐终于出征的时候,似乎没有再关注徐才人小产的事情了。
有一天,王青娥再次来了晴晚阁,徐才人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但意识还是糊涂的意识,日日都要坚持散步,她觉得孩子还在她的腹中茁壮成长,懵懵懂懂的觉得自己即将要做个母亲。瀛姝日日都要陪徐才人散好几趟步,不厌其烦。
这天,王青娥提提议:“五妹先去凉亭里歇着吧,我陪徐才人走一阵?”
瀛姝很自然的就把江尚仪支开了,说:“尚仪也累了,我们就在附近歇着吧,横竖有我四姐在呢,也能看护才人的安全。”
于是只余王青娥扶着徐才人,在众多宫人的监督下,缓缓地走。
王青娥把声音放得很低:“若是才人诞下的是公主,或许可取‘傍矜’二字。”
徐才人会意,转身冲宫人喝斥:“离远些,休想害我!”
晴晚阁的宫人,本没有太多侍奉贵人的经验,也都明白徐才人的脑子还糊涂,且左右一看,这是个开阔处,连王良人和江尚仪都能一眼看清状况,真不必寸步不离,于是都站住了。
王青娥却也没扶徐才人走到什么荒僻的地方,只在一处树荫下站住。
“我是奉傍矜阁主之令。”
“少君是听令于皇后殿下?”
“否则我怎知傍矜二字呢?”
“请少君明示。”
“接过我手里的香囊,里头有药物,只要你将药物饮下,其余的事,自有傍矜阁主安排。”
袖子里的香囊,暗中转移到了徐才人的手掌,徐才人神情异常的坚定:“望少君转告阁主,妾,听令行事。”
“明日饮药。”
“是。”
王青娥目的达成,又扶着徐才人缓缓的走回来,瀛姝一见徐才人仍然装着懵懂样,照旧不介意,顺着徐才人的“路子”哄她:“天气越来越热了,才人活动了有一阵儿,还是回屋子里歇着才好,才人现在的情况,可最不能长时间跽坐的。”
徐才人羞答答地应一声“是”,江尚仪就接手,扶着她又慢慢走回屋子,王青娥自是要坐下来再扯一阵闲话的,就讲起贺夫人,这几日只恨不得把石嫔立即处死,可明明所有证据都指向是石嫔亲手杀害了五公主,陛下却只是下令让石嫔禁足在居阁,这种不发落不处治的暧昧态度,让贺夫人更加气恨。
瀛姝还是喘着这话题聊几句:“贺夫人气恨什么?她对五公主又没有母女情份,石嫔虽说指证她,说陷害昭阳殿是受了贺夫人的指使,可陛下不是都理断明白了么?五公主并非受到诅咒而亡,是被害杀的。”
话说到此,就见映丹往这边快步走来,不作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口就禀报:“良人,奴婢早前往昭阳殿去,听说了一件稀罕事。”
就把稀罕事毫无隐瞒的说了。
是飞扬跋扈的张莞俏,吃了个大亏!张莞俏是张九同的嫡长女,嫁入永安齐门,她的夫君齐修是宗孙,家族的宗主继承人,张莞俏今后妻凭夫贵,必然也是永安齐的宗妇。永安齐虽然还没跻身八大门阀,却比江东张更加豪富,而且眼看着门中的子弟要比江东张氏更加出色,后继力是比江东张要显得丰足的,因此张促极为重视永安齐这门姻亲。
张莞俏于是水涨船高,在娘家人面前,也习惯了耀武扬威,脾气被惯得大了,但凡遇见事儿,从来就不会忍气吞声——连掌掴清河公主的暴行都敢明目张胆的犯,就足见她有多么狂妄了。
昨日,张莞俏悄悄跟着丈夫齐修,发现齐修进了一所私宅,于是张莞俏就直闯入内,果然“捉住”了齐修和个女子在宅子里私会,虽然一男一女只不过是在院子里衣冠楚楚的说话,但张莞俏一看那女子风流妖艳,顿时妒火焚顶,喝令她带来的一帮武婢、壮仆对女子拳脚相加,齐修上前拦阻,混乱中竟然也负了伤,门牙断了半颗,脸还被张莞俏给抓伤了。
有不明所以的看客,居然去报了官,现在可是二皇子任着建康令,虽然他没有亲自出马,但建康府上上下下的官吏无不知道宫里贺夫人正和张良人别苗头,一听张莞俏施暴,赶紧的出动,这下就目睹了齐修的惨状,乐子闹大了。
“奴婢听张良人冲谢夫人哭诉,称齐家竟然要出妇,张良人口口声声说是齐郎将宠妾灭妻,永安齐氏欺人太过,于是张良人恳求谢夫人,想让谢夫人说服大宗正主持公道。”
“大宗正怎会管他人的家务事?若真要主持公道,且还采信了张氏的说法,那么只好断定齐修私德败坏,有悖礼法,将齐修革职了。”
王青娥因为立场的关系,把张氏女视为仇敌的,可她却不希望张莞俏被休,更乐意看着永安齐家倒霉——永安齐哪怕是和江东张反目,也绝对不会跟江东贺结成同盟,因为永安齐的另一门姻亲是江东顾,那更是贺姓的死对头了。王青娥于是巴不得张、齐二姓拼个两败俱损。
她就长叹道:“张少君不该对齐郎将动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成婚也未到两年,膝下连嫡子都还未有,张少君又怎能容忍齐少君在外养外室?那些甘当外室的女子,有几个是清白出身的?既然双方都有错责,永安齐的确不应只处罚子媳。”
前生时,瀛姝就知道这件事,因为蓬莱君和齐家女君一直有来往,她甚至还知道不少的内情。
就在张莞俏这回大闹前不久,她其实就犯下了一件让齐母十分恼怒的错误。
齐父有两房妾室,都是寒微出身的女子,极为本份,因此虽然妾室生有庶子,齐母也很是宽容,论来两个妾室都是齐修的庶母,张莞俏哪怕不用太恭顺,但也不能过于傲慢,但不巧的是,其中一个妾室竟也姓张,因着齐母的厚待,这位张姬便接了本家的小侄女来短住,那女娘才七、八岁大,从前来齐家,也受过齐修的赏赠,这回来短住,知道齐修娶了妻,想着还没见过张莞俏,于是特意来问安道谢。
张莞俏也大不至于认定那小女娘有什么企图心,但因为别人和她同姓,她就觉得自己的高贵身份被冒犯了,硬说那小女娘居心不良,当场发作,把人给驱逐出了大门。
张姬也不敢抱怨,只好使了人,把小侄女送回家,但齐母听说张莞俏竟然这样的蛮横,心里觉得不妥当,原本嘛,虽然永安齐是贵族阶层,有凌驾在礼法之上的特权,平民百姓并不敢公然指责,可做出这种欺辱霸道的行迳是毫无必要的,百姓们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还是会议论的,议论得多了,就容易给政敌、仇家留下把柄,利用这样的是非进行弹劾抨击,贵族之势,也难免起落,万一当低颓时,如此不值一提的“过错”就大有可能经过操作,引出件令人震惊的特大“罪实”。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八个字可从来不是耸人听闻的虚构之说!
总之齐母不满张莞俏的霸道行迳,她身为齐家的大女君,张莞俏的婆母,当然有资格加以教诫,但张莞俏竟然当面顶撞,强辞夺辩,齐母反而无言以对了。
瀛姝还知道齐修去见的那个女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外室,而是隶属永安齐门中的探人,是齐父专门择选出来,让她以风尘艺伎的身份私下接触北晋派遣来建康的细作,有意将一些假情报泄露给北晋——永安齐侧重军务,当然是想在战事上立功,因此他们私培了探子,好为家门创造争功扩势的机会,这属于外务,当然不会详尽的告诉女眷,可齐修既然是宗孙,他又成婚,接下来当然是要立业的了,故而父祖才会逐渐让他接手一些外务,谁知道,竟然被张莞俏这个悍妇狠狠拖了后腿。
如果齐家不出妇,探子的身份势必暴露,永安齐花了不少心血做的前期铺垫就成了无用功,可瀛姝当年听蓬莱君说了这些内情后,就断定齐家不会当真出妇的。
无非就是做足了样,让北晋的细作相信那女子的确是齐修的“姘头”,齐修吃了大苦头,丢了脸,一时气愤想要休妻,但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休妻的,于大豫的门阀而言,联姻的确不是儿戏。
可永安侯这回架子摆得特别逼真,导致张促不得不亲自登门道歉,还把张莞俏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勒令张莞俏必需服管,再不能任性违礼,从此之后“江湖”上再没有了张莞俏的行踪,许多人心存猜疑——宗孙长妇竟然彻底的被禁止应酬了,这样的与世隔绝,将来还真能当上宗妇么?
瀛姝知道,齐母其实并没有“斩尽杀绝”,无奈张莞俏就能资质了,怎么都管教不好,甚至于痛恨齐修,不让齐修踏进她的房门一步,她以为她拿出这样的态度夫族迟早会妥协,但她等到了江东张势颓的一天,到底还是被休回了娘家。
齐修后来另娶了妻,后来那位妻子也是出身世族,比起张莞俏来,智慧和和气不少,而这桩姻缘,是司空月狐居中牵线搭桥,因此,齐修就此成为了司空月狐的死党。
那时候瀛姝已经成了淑妃,她一直在怀疑张莞俏是中了司空月狐的圈套,毕竟司空月狐那样疼惜清河公主,真会忍下张莞俏掌掴他胞妹这口恶气吗?
只是司空月狐并没有“痛下杀手”,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冷面将领到底还是给张莞俏留了一条下台的路,奈何张莞俏偏就不愿下台,自己一脚把台梯给踹倒了,她孤独凄凉的下场,其实是她自己造成的。
关于司空月狐的齿轮,似乎没有偏移原来的轨迹,只除了……梁氏拒嫁,田氏早至。
“五妹,你可想透了,陛下为何迟迟还不处死石嫔呢?”王青娥仍在关心这一件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