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簪的事有了着落,银簪正是小市的一间铺子打造,店主姓吕,铺子就叫吕百富银作,这间铺子主要是以加工银饰主业,赚取的是打制费,因为涉及款样的定制,当然会详细登记顾客资料,收取定金,于是,就有了依据可查。
店主对客人有很深的印象。
“杜昌,就住在赤桐里,他要得急,承诺给加倍的工钱,说是要送他家娘子的生辰礼,他家娘子肖鼠,所以打的这松鼠镂银的扁头簪,为了定金多少,小店跟杜昌本是有争议的,不过他的房主也是小店的老主顾了,有他们作保,小店才敢接这单生意,杜昌也挺有信誉,虽定金没加倍付,簪子赶制出来后,他痛痛快快结清了余款,后来还请了我一顿酒。”
银簪是两月前打成。
“杜妻不是在孤独院养大的弃童么,哪来的生辰日?”南次不解。
瀛姝却是知道的:“哪怕是在孤独院长大,也是得入户籍的,姓随官配之夫,生辰则是入院年月,虽不准确,但也不能说为就没有生辰日了。”
瀛姝先决定去拜访下大名鼎鼎的木萨巫。
木萨巫跟甄苋这样的骗子不一样,他自购了一处宅居,也是独门独院,就在小市之旁的赤柏里,院墙外倒没有供油盏,而是种植着几棵高大的樟木,也有牌匾,也有巫僮,信徒们挤了半院子,一眼看过去都是布衣,瀛姝跟南次只是站了一阵,就被一个巫僮往正堂里请去,瀛姝没事找事:“我们后至,怎好占先?”
那巫僮应道:“巫师说了,没有锦衣贵族的信徒,二位来必是为了公务,公务理当优先。”
木萨巫鬓发苍白,却又高又壮,看上去毫无仙风道骨的风范,带乌布巾,着粗布袍,张口就说:“二位应当是为南泽里命案前来。”
瀛姝说“是”。
那巫师叹了声气:“小民怀疑过杻阳巫,去套过他的话,他一口咬定是卜出了的凶卦,小民情知他在说谎,却也不能拿出实据,小民还曾向建康府举告,然而没有回音。”
“我想问大巫一事,大巫信徒中,一人姓杜名昌,曾因迁往淮南事寻大巫卜问,大巫对其可有印象?”
木萨巫蹙眉:“小民卜的是晴雨,非吉凶,并不问信徒名姓,所往何处,只是不少民众笃定动身日遇雨便为犯厄,也确实会造成诸多不便,因此来问卜,小民据实告知。小民不记卜者名姓,只记得何日何时晴雨,也仅限建康城方圆三十里。”
瀛姝说了具体的日期,正是杜昌交还房屋那日。
巫僮呈上来录薄,木萨巫翻看后,也把录薄交给了瀛姝过目:“那日建康无雨,不过次日清晨有雨,且急而骤,雨势未过半个时辰。”
“若是这样的情形,大巫会建议卜问者前日出行么?”
“会。”木萨巫答得很干脆:“但我会提醒卜问之人,莫误行程,他只要能在骤雨下降前投宿客驿,就不会受晴雨的影响,毕竟没有人会当暴雨未停时就急着赶路的。”
瀛姝还在这个巫所滞留了一阵,果然不见木萨巫装神弄鬼套问卜问者的八字事由,而且还劝退了不少信徒,在场多的是老信徒了,见慕名而来的新信徒仍在纠缠,七嘴八舌地劝说:“大巫若能助你,定不会拒绝,若是建议你们请医,赶紧去请医吧,我看你家娃娃的病情也实在不能耽搁了,真要是没钱,就在隔里小市,有个药房,叫司寿仙的,那坐馆的申疾医是个好心人,跟大巫也算挚交了,你们去,申疾医若有办法,定然不会不管的。”
可巧的是,司寿仙药房的申疾医,还真被南次的护卫寻问着了,他对几年前的事还有很深刻的印象。
司寿仙药房听起来霸气,其实规模甚小,坐馆的申疾医是个顶年轻的人,连胡须都没蓄,面如满月,乌眉丹唇,发髻草草的在头顶一束,又透出一股邋遢劲,可是他已经坐馆了五年有余,至今也没闹出过“诊疗事故”,又姓申,人称“小神医”。
只不过,他所有的患者,也都是布衣平民。
“我记得那位杜娘子,是在小市晕厥,被个好心的妇人掺扶来我家,但其实杜娘子当时已经清醒了,她自称是中暑,我看着不像,她还不让我把脉,被好心的妇人劝着,才说是摔着了,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腰疼,我瞧出她是肋骨疼,别问我怎么瞧出来的,记不大清了,但横竖反正,当时我是瞧出来的。
我还瞧见她小臂上有伤,脖子一侧也有,不是摔伤,更像被打伤,她左眼上覆着布罩,自称有眼疾,我要她摘下眼罩,她也不摘,唉,这个患者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边说话边咳血,被打得可不轻,但她就是硬撑着,后来佯作无事的走了。
再后来,就是那好心的妇人寻我买伤药,我跟她说了,让杜娘子来接受诊治,否则我可无法担保会不会因为内伤,导致脏腑溢血药石无医,但好心的妇人说,杜娘子不肯来,我也只好开了药给她。
不过我后来见着杜娘子,她竟痊愈了,也真是命大,我是真可怜她,过去许多年了,总是记得,好像我听说现在的情状是,当初救助她的妇人被杀害了?”
瀛姝觉得这个年轻的小神医挺有意思的,于是酌情透露了案实:“那妇人姓费,是被杀害了,而且特别惨,那样美貌一个女子,竟然被剜目拔舌。”
小神医有点迷惘:“那妇人美貌么?应该跟杜娘子没多大差异吧?”
“你见过杜娘子?”
“我看骨骼啊,她虽然遮了一目,不影响我的目感,我看的是骨相,两个女子其实差不多,恩,一般的高矮,额头形状也差不多,都有美人尖,可颧骨有点高,眼窝低陷,如果皮肉都腐烂了,只看两个骷髅头,杜娘子的头骨应该还更好看些,但也不多,就好看一点点。”
瀛姝:……
她有一种特别不妙的感觉。
小神医果然说出来了:“女公子你的头骨要比她们两个好看多了!”
——
在赤桐里,杜昌的前房主也确定了银簪实归杜娘子所有。
“当时是我去作的保,杜昌去吕百富家拿簪子的时候,当着我的面钱货两清,贱内也看见过杜昌媳妇带着那支簪子,还冲我发了场脾气呢,说什么一样的嫁汉,她为我生儿育女,我从来不曾惦记她的生辰,哪里像杜昌似的,那样的体贴温柔。”
“这么多年来,大叔和大婶真没发现杜昌夫妇二人发生过争执么?”瀛姝问。
房主大叔摆着脑袋:“没有没有,我们两家是近邻,真要是有打闹,必然是听得着动静的,几年来就不见他们争执过,说实在,杜娘子能干归能干,可毕竟眇了一目,出身也不好,养不住子女,也只有杜昌这样的厚道人,才会那样待她了。”
房主大婶却似有些犹豫,眼睛看别处,发了阵呆,回过神时才发现瀛姝盯着她看,一时就心慌了,说道:“我也没听见过他们两争执,可看见杜娘子,偶尔似乎行动不便,像伤着了筋骨,那是最起初了,后来就没有这样的状况,尤其是杜娘子总往南泽里跑时,我能看得出她是越发的开心了。
可说到簪子的事,我是心存疑惑的,我当时羡慕归羡慕,又总觉哪里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我方才想明白了,杜娘子后来带着幕篱,就算未带幕篱的时候,也不从会带银簪,佩银镯,她是手巧,会裁衣,织绣其实也会,但穿着打扮从来都极简素,她受了那只银簪,只带了一次,那天是她的生辰,杜昌请了我们一家去饮酒吃饭,杜娘子就带着银簪子,她是挺不自在的,再后来,我也没见她带过了。
我就想着吧,我阿兄和阿嫂也是真和睦,阿兄偶尔还会附庸风雅,大费周折的,花不少钱,制香蜡跟制墨锭,但也只是为了迎合名士的喜好,对阿嫂,只会在外请个疱厨,院子里直接貂炙,刚炙好,就分切了来吃,阿嫂也的确好这口,从来不嫌阿兄不体贴。
丈夫体贴与否,看的不是雅与俗,看的应该是送的礼是否妇人的心头好啊,可金饰银簪这样的器物,真不像是杜娘子的心头好,杜娘子是极在意他人眼光的,我真觉得她最怕的就是引人注目。”
房主大叔仍然不赞同,斥道:“你只按你的见识,不知道这世间确有好雅的人,像我们面前这两位,公子怎么可能会把一只貂炙当为礼,送给女公子呢?必然是金银珠宝才拿得出手。”
南次:……
的确不可能送只貂炙,但金银珠宝也很俗,为什么生辰礼就这两个选择?
大婶也不服:“杜昌他再么能,能跟这位公子相比么?再看这位女公子,跟杜娘子能一样么?你就别胡搅蛮缠了。”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我是有一说一,你妇道人家,才琢磨出那么多不好的心思来,杜昌可是很有见识的,几年前他就说过了,朝廷必不会放弃义州,现在看,陛下让四皇子率军出征,那是必然要拿下的义州的!我寻思着,杜昌是有大抱负的人,说是去淮南郡,其实就是观望局势,义州要真夺复了,他肯定要去闯荡的。”
瀛姝心中震了一震,没有继续在赤桐里耽搁。
“我们去府衙。”瀛姝上车后,先撂下这句话。
“为何去府衙?”南次愣了。
“找二殿下要杜昌开的过所。”瀛姝很忧愁,看着南次:“也许重生人,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