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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帮助对手一臂之力
    自古国丧辍朝,国政不误,皇位上的人不可因孝而弃百姓,姜泰于是就有了十足的借口,他只需要去赏恩殿打个过场,接下来,日常照旧。

    可三日哭祭礼,姜泰处办政务也只能在赏恩殿后的尚敬殿,此处当然也会白幡高张,瀛姝等一路入内时,看见不少身着丧服的臣公从两翼行廊鱼贯而出,大殿之外候立的宫人、宦官也都是一片白衣,入殿,两侧的锦屏也尽换成了素纱屏幛,姜泰高据宝座,倒无心扮演一个悲痛欲绝的孝子,神态当然不至显露春风得意,端凝肃穆的架势,不虚伪矫情,仪态上是让人挑不出纰漏的。

    殿堂空阔,又因没有闲人,越发显得寂静。

    一张坐枰上,唯有冉孤朱在座。

    瀛姝知道姜泰为何需要冉孤朱在座,而姜漠想要夺回王位的计划,仅有姜高帆这个不掌兵权的大尚臣配合当然不足成事,从冉孤朱的现在的神情,瀛姝也辨不出姜高帆是否已经同这位姜漠背后坚定的支撑者达成了合议,她的目光只匆匆往冉孤朱的脸上扫过,就站在了神元殿君身后,听殿君代表大豫的使团向姜泰上表了“致哀”之辞。

    必需的一番仪礼过场之后,当然该由姜泰导入正题。

    “先尊驾崩,据太妃所言,先尊弥留之际尚还记挂着镇原王,镇原王如今尚远在建康,赶不及哭祭仪典已为憾事,不过梓宫入陵尚需时日,朕以为,无论如何都得迎回镇原王恭送先尊的梓宫归陵。可当初镇原王为表我朝议和的诚意,自请暂留建康为质,按两国的协商,得待我朝送归贵邦使臣之后,镇原王方可返朝,只是如今事发突然,因此朕才召诸位使臣商议。”

    华夏乃礼仪之邦,自来就重视丧葬仪式,当然不至于明知姜雄鹰这君父过世,还强扣着姜漠这孝子不让回国奔丧送葬的道理。

    司空月狐现不在场,然而由他布局的计划却按部就班在进行当中。

    是司空木蛟先表明态度:“发生这样的憾事,我朝君上当然能够体谅贵邦暂且中止和议实乃情非得已,陛下也不需为难,外臣这就上书,也不必再待我朝君上的令旨,外臣等只要顺利经武关抵达襄阳,襄阳守也必亲自护送镇原王出城。”

    瀛姝等当初使北汉,之所以不走更加便捷的武关,是因为担心途中遇到北赵军队的拦截,可现在北汉和大豫两国的和议并未达成,使臣们经由武关至襄阳,北赵就大无拦截的必要了。

    “右副使误会了,朕并无意中止和议,国丧之后,祭祀神宗帝陵的典仪仍会举行,朕的想法是,可先送两位副使及使团令归豫……”

    “我等归豫,只留神元殿君在贵邦是大大不妥的。”司空木蛟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两国议和之策就算要进行,待贵邦国丧仪典毕后,择定了大祭式的吉期,殿君可再使贵邦。”

    “我朝虽行国丧,但国丧期间不耽政事,如两国之前议定的裁撤无眉仓诸事,就不能因为经逢国丧便耽搁停滞,如果东豫的使臣尽都回国,只怕我大汉的百姓,就又会认为两国和议之事已经崩毁,过去的种种努力都要付之东流了。”

    姜泰不惜杀掉姜雄鹰,先调姜漠这根心头刺回国,为的就是要名正言顺强留神元殿君下来,自然不会因为司空木蛟的两句话就半途而废,他不由看向了瀛姝……

    左副使今天安静得太异常了,怎么是东豫的三皇子出来打先锋了?

    司空月狐的计划是让瀛姝拉仇恨,但拉的是姚氏母女两的仇恨,可不是要拉姜泰的仇恨。

    瀛姝满面肃色,却一言不发。

    “就算必留一人下来,那么外臣可以留在北汉,继续促成和议诸事。”司空木蛟的态度也坚定不移。

    姜泰的太阳穴微微涨起。

    “右副使难道还在质疑朕提出议和是居心叵测,意图加害神元殿君不成?!”

    “外臣并无此意,不过殿君身份尊贵,在我国甚至位在皇子亲王之上,且殿君又为女子,我朝君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独留殿君一人身在异国。”

    姜泰稳了稳神,强自摁捺下心头的浮躁。

    这个时候他需要

    冉朱孤表态,但冉朱孤并没有配合。

    “我朝提出和议邦交的首要条件,便是相请神元殿君使汉,主持祭祀神宗帝陵的大祭式,而裁撤无眉仓,赦归无眉奴,也乃神元殿君最先提出的谏策,且现在无眉奴之事,进行颇多阻碍,朕已经听禀,连右副使都险些为无眉奴刺杀,而笼络无眉奴者,正是他国的谍间。

    右副使虽贵为东豫的皇子,可并不足以让我朝的臣民信服,唯有神元殿君愿意留在我朝,佐助我朝进行大祭式,祈求神宗帝族降福,庇佑汉、豫两国百姓,方才得以挫毁那些意图离间汉豫建交的敌国的阴谋!”

    司空木蛟现在完全明白了,瀛姝昨日为何要在使驿,当众逼审客曹令。

    他高高挑起了眉头:“外臣的确遭受了刺杀,但笼络刺客的却并非什么他国敌间,而是贵邦的客曹令!外臣等尚且不及将此案上禀陛下,讨要公道,贵邦便遇国丧大憾,陛下现可明白了,为何外臣坚持要让殿君先行归朝?!”

    客曹令并没有把变故上禀姜泰,他以为,使驿的驿官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件事还不至于外传。

    “右副使恐怕是有什么误解吧?我朝的客曹令,怎会收买一介无眉奴行刺右副使?!”

    “陛下一定要在国丧仪式时,公审此案么?!那无眉奴安余,可还是个活口呢!”

    姜泰的太阳穴又再涨突了。

    “经我朝巫臣占卜,大祭式之期必不能拖延至十月,倘若神元殿君先归东豫,恐怕就会耽误大祭式的吉期,左副使如果坚持,那么,为了大汉的社稷,朕也只好做个不孝之子,暂时不迎镇原王归朝了。”

    姜泰无法逼服司空木蛟,只好对冉朱孤施压。

    冉朱孤根本不在意神元殿君的去留,但他现在已经明确了姜泰的阴谋,姜泰必留轩氏在北汉,如果不趁此时机用轩氏之外的三个东豫使臣换得姜漠回国,姜漠这个人质就断然不会再有生机了。

    “左副使曾与镇原王妃说过,相信我朝确有议和的诚意,左副使现在还信得过我朝么?”冉朱孤终于发话。

    瀛姝也不能再继续沉默了。

    “议和之事是否还能推进,外臣等均无权决断,只是殿君……”瀛姝犹豫,侧着脸,去看殿君的神色。

    “我从未拜祭过祖陵,北汉国君愿意祭祀神宗帝陵,且若真有意与我华夏之邦永修盟好,我愿意为两国建交,尽绵薄之力。”

    姜泰显而易见松了口气。

    瀛姝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两位殿下先回朝,我陪殿君留下来,殿下可禀明陛下此件变故,殿君与我,听候陛下令旨行事。”

    多留一个左副使,完全不会妨碍姜泰的计划。

    姜泰深深看了瀛姝一眼。

    四大使臣中,就数左副使城府最深,姜泰虽然已经先得了卫夫人的提醒,仍然还是在瀛姝的手上吃了亏,姜泰不信连司空木蛟都已经被打草惊蛇,瀛姝却仍然笃信着他会放归轩氏,明知留下就是深陷险局,但这个狡诈的女子,却愿意留下来犯险。

    难不成在未央宫,在长安城,她还企图着能够插翅而飞?

    瀛姝被姜泰多留了一阵。

    已经不在这间空阔的大殿,大殿之后,有一片草木葱笼的苑景,正是金乌移入云层的片刻,忽然而生的风,灌满亭台。

    瀛姝全然不惧姜泰施以的肃压。

    “外臣若是不妥协,陛下不也会强行扣留殿君么?”瀛姝回应姜泰的问话时,颇有些嘲弄的口吻。

    “怎么能说是强行扣留,最多,不让镇原王先回朝而已。”

    “镇原王不回北汉,冉氏部不会答应,但冉氏部不会因此埋怨陛下,会迁怒于外臣等,冉氏部如果愿意领军出征攻打益州,陛下就能隔岸观火了。”瀛姝看着亭子外头,被风压得起伏的草木:“陛下笃定我朝必然乐意与北汉修好,方才以议和为诱饵,用一个镇原王,诈得殿君自投罗网。”

    “左副使既然已经洞若观火,为何不先行回国?”

    “陛下认为,我愿意殿君回国否?”

    “哦?”

    瀛姝轻轻笑了笑:“于我而言,此趟出使的使命在于促成两国建交,可要是逼得陛下出尔反

    尔,两国再无和谈的余地了,我既不能保殿君平安归国,又不能为君国争取任何利益,我这个左副使,岂不会成众矢之的?”

    “左副使的谋划恐怕不仅于此吧?”

    “陛下以为外臣还在谋划什么?”

    “日后,母仪天下!”

    瀛姝挑着眉,漆黑的眼睛似乎沉静如夜空。

    “东豫二、三两个皇子,不管其中何人争取得神元殿君为皇子妃,都将成为鬼宿君夺储的巨大障碍,而左副使与鬼宿君情投意合,将来必为鬼宿妃,左副使才智无双,不甘亲王妃之位也是理所当然。”

    “外臣可当不起才智无双的谬赞。”瀛姝懂得何时谦虚。

    也懂得怎么给自己的“野心”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神元殿君留在大豫,于殿君而言并非益事,殿君的性情,根本不适应权场拼争,外臣知悉北汉王朝一直保留着神官之职,如国巫、巫臣,过去甚至还有神女,这些神官,都是极受羌部臣民尊崇的。

    陛下根本也无意让殿君涉入朝堂吧,于殿君而言,其实最适宜的就是据高位,却远离权场。陛下留殿君于国,矛头其实并非针对我朝,而是指向北赵,从这点出发,我朝与北汉同仇敌忾,殿君只不过从建康宫换来了未央宫,尊荣的身份崇高的地位半点不减,又能为亡于北赵屠杀的族人报仇血恨,相信殿君留下来,也是心甘情愿的。”

    横竖现场没有第三双人耳,就算鸟耳,也仅有闻机这么一双,瀛姝一番胡说八道,留不下半点隐患。

    她不需要姜泰的信任。

    便是巧舌如簧,姜泰也绝不会给予她信任,她的话,是为了让姜泰更自信。

    护送三皇子及南次出武关的是冉其吉亲自所率的八千精锐,而相迎镇原王回国,也正是冉其吉所率的这八千精锐。

    离别之时,离开的人和留下的人,都没有依依不舍的情态,只是这天,梁会惊异于神元殿君备下的茶水竟然不是野茶了,他问:“难道野茶这么快就喝完了?”

    “我其实根本就喝不惯野茶。”殿君说。

    瀛姝看了过去。

    殿君一口气喝完了一盏茶水,舒舒服服透了口气:“我从前,性情有些古怪,有些人事我明明不喜欢,但我觉得只要我不厌恶,就不能表露出来,其实我根本不习惯喝野茶,但当初因为野茶是角宿君采摘,我不好表现出我的不喜,角宿君又总是为我添茶,误会就越闹越大了。”

    说这话时,殿君看着心宿君,可她再一次意识到了,心宿君根本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愿,他永远都是神情淡然,并非高高在上,却也漠不关心,好像无论她说什么话,都是应该的,引不起他的关注,更不足够让他评论。

    “原来是这样啊!”梁会看上去却很开心。

    瀛姝喝着茶,有如人在另一个空间。

    “多亏殿君说明了,否则……在下正犯愁日后到哪去摘这样的野茶呢。”梁会的语气是跳跃的。

    夜更深的时候,殿君问瀛姝:“他怎么一点都不介意?”

    瀛姝知道殿君问的是哪个他,一下子就笑了:“介意你不愿把真心话告诉三殿下,愿意跟他讲?”

    殿君的眼睛里,却只有那忧愁的残月,她刚才说那些话,说给的是两人听,一个有如充耳不闻,另一个再次误解了她的意思,她想了很久,才决心委婉拒绝,结果却让她更烦恼。

    “阿姝,你说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会被那些遥不可及的人事吸引?”

    “因为人人原本都有向往美好的本能吧,比如嫦娥奔月的传说,体现的就是人们对明月的向往,又比如多少人惋惜花无百日红,也是期待着美好的事物能够长存。”

    “可是人永远登不上月宫,也总是无法挽留花开花落。”

    “但也许,月宫中的情境,不如在人间仰望时更加美好,而花开花落,本身就是个长久的轮回。”

    传说中登月的嫦娥会思念人间,后悔着舍弃了繁闹却义无反顾奔向了孤寂,但她想接近的那轮“明月”,是值得她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奔向,最美好的心愿,也无非是能站在他的身旁。

    可是她的眼前,却没有路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