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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活下来和活下去
    心肠柔软如神元殿君,都不觉姜里娜罪不及死。

    不说卫夫人的家人尽都死于姜里娜的“**”,姜里娜甚至还因为一时兴起,残杀过上百无眉奴,这个女人把嗜杀当成了体现她尊贵无比的“特质”,之所以迷恋权势,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对男尊女卑的愤懑,为女子打抱不平仅仅只是姜里娜的遮羞布而已,如果说姚太后多少还受得了羌族陋习的遗害,姜里娜无疑已经算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婚姻不如意,不过根本无人强迫她委身于图东党,她自以为是下嫁,但她如果不嫁图东党,就连姚太后都不会如此放纵她。

    姜里娜自从出生,其实根本未曾遭受一点折辱——因为文氏是个聪明人。

    可姜里娜自觉身份高贵,甚至胜过了姜泰,她无法忍受的是因为身为女子就被剥夺了继承皇位的权力,她自觉她完全可以为所欲为,将天下人都践踏在脚底。

    栽掉半颗门牙,姜里娜已觉痛不欲生。

    她忘记了一年之前,她下令拔掉无眉奴的舌头,听受刑的无眉奴哭喊,她竟惊异没有舌头的人居然还能发出声音,于是把烧红的炭块塞进他人的喉咙,目睹着受刑的人被折磨致死,她冷笑道——这点痛都受不住,果然都是窝囊废。

    姜里娜直接将一口药汤喷了宫人满头满脸,捂着嘴,鬼哭狼嚎:“母后,怎能纵容就这么放那两个贱人离开!应该把她们碎尸万断!区区东豫,汉族懦夫,欺我大羌皇族到此地步,呼延井居然还要纵容她们,他是想为亡国奴么?!”

    痛不欲生的***殿下,激愤起来直呼了姜泰的旧姓名。

    姚太后虽然也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但毕竟偏心长子,好言好语劝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埋怨陛下……”

    姜里娜根本听不清姚太后的“侃侃而谈”,愤怒让她耳鸣,却是知道太后是桶扶不墙上的烂泥,被姜泰几句话推脱一说,就打算偃旗息鼓,她现在不仅牙龈痛得难以忍受,连喉咙都似乎被那个该死的下贱的东豫宫婢给掐肿了,喝口汤药都像在生吞铅块,吼上一歇后,要得好一阵才能再吼几句,疼痛让姜里娜不得不“听”劝,可姚太后话音刚落,姜里娜又积蓄了力气鬼哭狼嚎。

    “我就不信,阿母如果现在下令宫卫血洗宝光殿,呼延井莫不然在弑父之后竟敢弑母?!阿母如果这回还要忍辱,就再不要有干预朝政的想法了,你就等着吧,皇后眼中,姚氏部不值一提,卫氏和文金珠谁任谁得宠,势必都会挑拨离间,文氏今后不仅会在镇原王府养尊处优,她还有文氏部、冉氏部为后盾,她大可干预朝政,阿母这个太后却只能是个摆设,满朝文武,或许会忌惮文太妃,却根本置大汉朝的太后不顾,呼延井绝不会为阿母撑腰!”

    这一番话,当然会传到姜泰的耳朵里去。

    又哪里需要卫夫人上赶着挑拨离间?

    姜泰自己就掐着印堂穴唉声叹气冲卫夫人直抱怨:“里娜直怨我不为她出头,她也不想想,她都已经下令把两位外使当场殴杀了,人家哪里可能坐以待毙?而且左副使行事滴水不漏,并没有真让侍婢下狠手,当着我的面,里娜竟然还想行刺左副使,我亲眼看着的,是她自己摔倒,我怎么能斥责左副使?”

    “***的气性贯是如此,陛下对她其实已经足够包容了。”卫夫人绕去姜泰身后,微凉的手指,力度适好,替男人按揉着太阳穴:“妾身原本还想着,有的话陛下不好开口,妾身开口也无甚用处,而除了妾身之外,左副使对冉王妃是真有几分感激的,偏偏冉王妃又无论如何不都能够去当这个说客。

    其实要说来,突破口或许真在神元殿君身上,可不能用这样的强行逼迫的方式,妾身已经嘱咐了红桃和白李,让她们先侍机对神元殿君漏些口风,眼看着国丧毕后,巫臣就要确定大祭典的佳期,可要是镇原王不归国都,冉氏部必然会谏阻恭送殿君归豫,也许还能让殿君主动寻妾身议商该如何解决此件烦难,殿君先开口,妾身倒有五成把握能够说服她。

    可现在经***这么一闹,连神元殿君都会心存提防了。”

    卫夫人表示她也无计可施。

    姜泰就越发恼火姜里娜的自作主张。

    卫夫人听姜泰喋喋不休好一番报怨,没先急着煽风点火,直到太后殿的耳目再次传来消息,姜泰听说他那糊涂的生母居然被说服,召高氏入宫,想让高氏告知她的父兄,说服北赵皇帝直接下旨,威胁他处杀殿君和左副使时,姜泰的怒气已经达到了极限。

    “太后虽然怨恨文太妃,却并非不知眼下应当顾全大局,可总有***在旁煽动……说起来关于朝政诸事,陛下何曾不愿和太后议商?一直也会先听太后的见解,但总不能由得太后说一不二吧?别说太后了,哪怕是陛下的决策,若是大尚臣等公卿存在异议,陛下也不会一意孤行。”

    姜泰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和太后议商政务,不过是太后总是瞎操心,非要召他去议商,他才耐着性子敷衍应酬罢了——当年他被放逐,身边只有卫夫人一个家眷,两人是患难与共的情份,卫夫人却从来不曾干预过他的任何一项决议,姜泰最欣赏的就是卫夫人绝不逞能这个优点。

    姜泰从来对巾帼不弱须眉的说法嗤之以鼻。

    哪怕他确确实实在和瀛姝过招时吃了亏,自认因为低估了瀛姝,马虎大意先输一着,可依然还存在反败为胜总揽大局的自信,更何况上次的败局,不都是因为非要替他分忧解难的太后之过?

    不是左副使智计无双,奈何总是有人拖他的后腿。

    “预政预政,就知道预政,怎么不看看西豫,当初要不是一个女人把持朝政,哪里会激发九王夺嫡的大乱?!里娜是看着王瀛姝居然能被东豫皇帝赐授官职,她就觉得她做为一国公主,也理所当然可以插手政事了!可难道东豫就没有公主么?东豫皇帝会允许公主干政么?!

    王瀛姝毕竟是出身东豫的名门望族,王斓应是早有意向送她入宫,对于政事,她才有所了解,而且王瀛姝入宫之后,又是侍御的女史,她才有不同普通女流的见识,可纵然如此,要不是这回东豫为了跟我朝建交,不得不接受我朝的条件让神元殿君出使,怎么也不可能任命一个女子为副使。

    真是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四个字被姜泰自己说了出来,卫夫人连附和都懒怠了。

    于是,让姜里娜就加愤怒的事情就发生了。

    姜泰虽然没有将她公开问罪,但借口要给予外使一个交代,下令姜里娜不得再宿留未央宫,回到她自己的公主府去“养病”,而且要“好生养病”,未经医官诊治确定“疾症”痊愈之前,不得外出。

    姚太后因为这道令旨,有如被捅了肺管,是要去和姜泰理论,这回,却是被高氏给劝住了。

    “陛下应也是无可奈何,太后明知那王瀛姝,无事还要搅几层浪,这回被她占了道理,她岂会善罢甘休呢?她知道不能拿太后奈何,直把矛头对准***,陛下要顾全大局,也只好委屈***了。”

    听上去都是好话,可高氏心中,却已经笃定姜泰的野心勃勃了。

    真亏得姚氏母女,还想利用大赵替她们除掉眼中钉呢,姜泰根本不可能殴杀神元殿君,就连王瀛姝,虽然对北汉而言毫无用处,可留着王瀛姝的命在,北汉才可能让东豫再次妥协,生咽下损失神元殿君这个明亏。

    高氏其实根本不愿意和姚太后虚以委蛇,只不过,如果能借姚太后的手,在关键时候先把神元殿君和王瀛姝双双铲除,东豫皇帝哪里还会和北汉守望相助?说不定也会趁机从益州出兵,北汉面临两国夹击,还哪里守得住国门?!

    姜里娜的日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凄凄切切。

    而卫夫人,也被姜泰下达了努力挽救两国关系的新使命,于是虽然国丧还没有完全结束,她出入宝光殿也显得顺理成章了,甚至于杨内臣一见卫夫人“驾临”,高兴得直念“阿弥陀佛”,主动告诉两位外使的情况。

    “左副使尚且稳如泰山,看上去根本就没被两日前的那场风波放在心上,可神元殿君却多少因为受到了惊辱,身体有些抱恙,这不刚才,皇后遣了女官来慰问,都没能见着殿君,还是左副使作主,接受了皇后的好意,留下两个医女来以备不时之需,只不过奴婢眼瞧着,这回殿君身边的那些东豫宫女,不仅习武,甚至还通医术,一应的药材,使团带得也很是齐备,那两个医女也就白白搁在宝光殿,起不到作用。”

    杨内臣现在除了卫夫人,连皇后都信不过了。

    他是觉得,皇帝陛下都并不完全信任午皇后。

    要说来,当初文太妃不是没有能力阻止午皇后“下嫁”,却偏偏就放纵了,虽然说陛下能够成功夺位,午氏部确实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午氏部和文氏部也一直没有姻联,然而跟冉氏部……此二部之间,从前可有属从的密切关系,虽然随着时移境迁,现在看似不存“旧情”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死灰复燃”呢?

    总之,陛下现在最最信任的后宫,不是午皇后不是金珠夫人,就是这位看上去一点倚仗都没有,“以色侍人”的卫夫人。

    卫夫人很温和:“皇后不是***,无非是尽到地主之谊罢了,不会在意那两个医女是否能有机会替殿君诊治,左副使同样心知肚明,留下两个医女,就等如领会了皇后的好意,看来,虽然两日前那场风波闹得不愉快,但左副使不存草木皆兵的顾虑。”

    杨内臣连连颔首:“多亏得是左副使,不瞒夫人,奴婢之前还觉得诧异,何故东豫皇帝对一个女官如此器重,虽然说是因为神元殿君作为主使,左副使才有这样的机运,不过奴婢却也体会得,便是东豫那两个皇子还在上京时,他们都不会擅自决断任何事宜,不是来宝光殿和左副使议商,就是左副使出宫去和他们碰面。”

    当卫夫人见到瀛姝。

    “我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却也没有料到左副使会让姜里娜吃这么大的亏!”

    瀛姝笑了:“要说野心的话,其实姚太后不如姜里娜,姚太后虽然是羌人,母凭子贵的想法却是根深蒂固,因此她斤斤计较的不是旁人如何看待她,而是姜泰这个儿子,是否听从她的教令。”

    “姜泰能夺位,靠的可不是姚氏。”

    “但姚太后不会这么想,其实要说掌控欲的话,女子天生更比男子要强。”

    “哦?”卫夫人挑着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母生子,无母则无子,在远古时期,人其实就形成了顺应自然的朴素观念,活下来,和活下去。”

    卫夫人听得津津有味:“何为活下来,又何为活下去?”

    “活下来就是活着,不能饿死,冷死,但人总是会死的,不可能长生不老,而天下万物,其实都会因为活下去‘努力’,这就讲究传承,子嗣的传承,一个人死了,但血脉会继续存续,男子不能怀胎,怀胎生子,是天地赋予女子的能力。

    阴阳协调,才符合天道自然,就拿人而言,全是男子,或者是女子,人种都会灭绝,无法活下去,因此呢,具有孕育和生产子嗣能力的女子,在远古,首选被赋予了神性。”

    “娲皇创世?”卫夫人也是看过山海经的。

    “始祖母神,创世造人,女子原本被赋予了至尊的地位,可因为‘活下来’后来主要成为了男子的责任,‘活下去’于是就渐渐居后了,因为活不下来,就活不下去。”

    卫夫人因这一番从没听过的言论,笑了一笑。

    “活下来和活下去,才是亘久的轮回,缺一不可,其实多数人虽然未必能总结出这样的道理,但都认可了这一天道规则,可是像姚太后和姜里娜,不仅只她们两个,有一群这样的人,没有参透这样的规则,仅以自己的思想出发……就会觉得没有活下去,就不存在活下来,姜泰是姚太后所生,姚太后觉得她就理所应当的成为始祖母神。”

    “因此,姚氏觉得姜泰既然能够活下来,就必须对她言听计从。”

    “是啊,可姜泰如今不重视活下来了,他注重的是活下去。”

    “而姜里娜,她甚至不知道要活下去。”卫夫人冷哼:“因为身为女子,具有让人活下去的天赋之能,而且让她活下来的人是一国之君,于是不管她让不让人活下去,都能成为天地之间的主宰了。

    昨日,姜里娜才回到她的府邸,然而今日,从她的府邸就被抬出了共六具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