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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魔外道
    预料中的金铁交击之声并未响彻,陈含玉只是单手握刀,厚脊薄刃的屈龙诡异悬停空中,没有半分颤抖。

    单凭这一手,刀快手稳,陈含玉倒是够资格做刽子了。

    陈含玉冷笑道:“何肆,你还敢对我拔刀相向?”

    何肆本想讨饶说不敢,但碍于事实,又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心知今夜已经铸成大错,可他难道就真该死路一条吗?

    陈含玉却是问出了一个无比荒唐的问题,“原来你不想死啊?”

    对此何肆却是认真点头。

    兴许自己的性命在陈含玉眼中微不足道,可他又如何能说自己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宗海师傅告诉过他,“众生皆畏死,无不惧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杀勿行杖。”

    陈含玉看着何肆那怨怼的双眼,却不以为意道:“那你可以用手挡啊?”

    何肆闻言忽然愣住,陈含玉这话居然不假。

    屈龙虽然铦利,但他完全可以凭借颇梨流转的锁骨菩萨境界以手挡刀,最多只是被削断掌上的血肉经脉而已。

    若是他没有十七年蝉的话,仅此而已!

    呵呵……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只是在他心里没有这份觉悟。

    可他何必要有这份觉悟?凭什么?

    任陈含玉巧舌如何如簧,什么叫公买公卖?明明是强买强卖!以家人作挟,给他连头带尾三天时间考虑,又何曾真给过他拒绝的机会?

    陈含玉不理会何肆逐渐扭曲的眼神,理所当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吗?”

    何肆摇摇头,此刻已经顾不上再临深履薄,而是有些幼稚可笑道:“我不是臣。”

    陈含玉点点头,笑道:“是的,你不是臣,这话有理。”

    旋即他语气冰冷,“你只是个贱民而已,你可知道,你要是不拔刀,掉的就只是你一个人的脑袋,可你现在拔刀了,所以要连累你那一家人掉脑袋。”

    何肆握紧了手中刀,直勾勾看着陈含玉,不忿道:“我只是不想死。”

    陈含玉将刀架在何肆肩头,只是这回的何肆,不闪不避,颈间被屈龙刀锋压出一道血痕。

    陈含玉眯着眼问道:“那我给你一次机会,我现在再问你,我杀不得你吗?”

    这次何肆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好似认命。

    陈含玉手中的屈龙缓缓嵌入何肆脖颈,刀快手慢,叫何肆没有如何吃痛。

    何肆好似重回破庙恶堕之中,那日手持大辟,耳边泛起师伯屈正和他说过的那句,“刀就是刀,杀活自在。”

    杀活在手,宝刀光寒,岂能命不由己?

    何肆将身上刘传玉所赠的阴血录气机尽数逸散开来,一泻千里。

    他嘘气道:“刘公公,剩下的气机都还你了,不然等我死了就浪费了。”

    何肆故作认命地闭目,实则是掩盖那恣睢凶戾的眼神。

    陈含玉眼中,何肆是引颈受戮,一旁目睹一切的刘传玉若有所思,却是没有说话。

    这份气机,是他给予的,自然受制于他。

    刘传玉只是将那份气机收拢回身,继续站在一旁不言不语,“这傻小子,倒是真谨小慎微。”

    陈含玉看着何肆这自暴自弃、束手待毙的样子,脸上笑容不复,他手中屈龙行径愈慢,好似正中天、日头下,那缓慢偏移的晷针影子。

    片刻之后何肆一身阴血录气机终于散去,奇经八脉得了空缺,在他颈间,鲜血已经汩汩涌出。

    陈含玉盯着何肆,他手中的刀再切入两寸,何肆就真该毫无悬念的死了。

    忽然一条条血蛇狂舞,缠住屈龙,又是变化为一条条血手,将屈龙刀锋扯离自己的脖子。

    何肆倏然睁眼,双目血红,赤发如瀑。

    还是这一身被砭清激浊之人称作歪门邪道的手段来得舒畅。

    所谓天魔外道,水陆行空,有大自在。

    陈含玉脸上终于又是荡起笑容,冷声问道:“何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血色气机瞬息弥漫,浴德堂室内四壁至顶皆贴素白琉璃面砖,此刻已经挂满了血滴。

    何肆堕入其中,声音沙哑却不再疑惑道:“你不想杀我?”

    陈含玉不屑一笑,懒得否认,“那得看你的能耐了。”

    陈含玉忽然又没头没脑问道:“何肆,你的实力比那仪銮卫百户温玉勇如何?”

    毕竟陈含玉作为武道的后来者,修行至今,只不过和温玉勇有过一次交手而已。

    何肆反问道:“你的实力比那周自如又如何?”

    “周自如是谁?”

    陈含玉皱眉,他听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是江湖上新冒头的武道新人吗?或有一鸣惊人之势?

    陈含玉想当然以为是与温玉勇那般饶天之幸得了离朝武运之人,不足为奇。

    倒是眼前这个当时身在南边,全然错过武道甘霖的洗礼却能入五品的何肆,更叫他刮目相看些。

    何肆却是咧嘴一笑,回答道:“周自如是长春府晋陵县值夜守备,未入品,杀他如探囊取物。”

    当初在晋陵县荣旺客栈,周自如被何肆一口唾沫钉糊了满脸,晕倒时候直挺挺的,之后就没在管他了,估计等到第二天唾面自干都没能醒来。

    陈含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挤对他呢,却是哈哈一笑,“好你个何肆,狗胆包天,我还真就喜欢你这桀骜不驯的样子。”

    “你犯贱?”何肆当然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骂了一句。

    陈含玉一甩屈龙,将刀上附骨之疽般蠕动的血迹抖落,血迹还未落地就变成血雾,氤氲开来。

    何肆身上这名存实亡的霸道真解,无法再炼化血食,却有最后一点霸道真气供他全力施展一次。

    陈含玉对着一旁的刘传玉说道:“刘伴伴,您继续看戏,看千万别扫兴啊。”

    刘传玉点点头,明白这是在叫他别插手的意思。

    陈含玉看向何肆,继续玩人丧德道:“何肆,你若能赢我,我就……”

    回应他的是何肆劈头盖脸的一刀。

    陈含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没料到何肆会如此莽撞,全然不似之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都说不能逼急了老实人,可这何肆绝非敦厚朴实之辈,有趣。

    之前他说四朝以来,只有项王陈垄项可以带刀入宫,其实不然,人屠徐连海当年也是旁若无人,大摇大摆挎刀进了皇宫,这人屠一脉,有点意思!

    陈含玉迅速挥出手中屈龙宝刀迎击。

    一条条血蛇瞬间在血雾中显化,四面八方纠缠陈含玉手中的屈龙,所谓屈龙,其实喻义并不好,龙屈蛇伸。

    贵为真龙天子的陈含玉,与这刀可谓是八字不合。

    屈龙虽不像大辟或者龙雀大环这般契合何肆,与之心意相通,但好歹是师门之物,何肆自然应对有法,所谓师夷长技,不过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不可取。

    陈含玉手中的屈龙斩断一条条血蛇,有些抽刀断水的无奈,势呈强弩之末与何肆手中的龙雀大环相撞。

    陈含玉被压了一头,后退一步。

    却是一脚踩入诸多纤柔血手之中,陈含玉眉头微皱,他感觉脚下有异物,却是没有分心看去,却见何肆一刀忽然近身,是斫伐剩技中的开篇总纲的野夫借刀。

    皇宫之中,天下武学应有尽有,胜过那搜罗武道残羹剩饭的摩柯洞不知几何,陈含玉坐拥宝山,也不存在入宝山而空回的窘境,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又是有一朝武运托底,想入品就入品,想破境就破境,天下再没有比修炼还要简单的事情了,对于别人来说难如登天的武道攀援,对他而言,甚至不如夜间耕耘要吃力些。

    陈含玉略显仓皇挡住何肆的第一招野夫借刀。

    何肆现在的体魄恢复能力不逊色四品大宗师,自然不会施刀之时让气机在身体内走捷径,毕竟捷径窘步,皆有骨血传递气机而施展的斫伐剩技,威势大减,这最后一战,也是最完备的一战,何肆可不想留手。

    刘传玉看着何肆与陈含玉交手,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甚至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就是看两个学步的稚子推搡,他随手就能平息这场“恶斗。”

    陈含玉是他看着长大的,玩心是重了些,但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见到这二人打起架来,也就知道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何肆的师爷曾经进宫要砍陈含玉的爷爷,现在何肆又战陈含玉,倒叫他有些触景生情起来。

    何肆在见到自己的第一刀被陈含玉挡住后,依旧面无表情,还有后续十二刀。

    想着自己如此大逆不道,不过有死而已,还怕什么?何肆终于急眼到了不计后果的地步,恣意妄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狗日的陈含玉,老子忍你很久了!

    何肆承担了向内斫伐的伤势,继续走刀,第九刀是一个转嫁内忧的契机,代人受过、以羊易牛,终有报还之时,之后的第十刀,第十二刀,第十六刀亦复如是。

    所以第十三刀和第十二刀,其实并无差距,只是徒然增加自身的负担而已。

    大宗师老子都砍过,你是皇帝怎么了?三头六臂还是金刚不坏了?有老朱贼那无漏金身难啃吗?

    何肆第二刀接连第三刀第四第五刀,一气呵成,体内气机没有阻滞,绕行百里,每过一处窍穴,都是将其气机搜刮殆尽,越来越壮,不断犯阙冲关,绵绵一气,遍流百脉,聚归乾鼎,象成风雷。

    未尝比四品之时差逊。

    陈含玉可是万金之躯,除了那志在必得的落魄法,他自不会修行这种自戕的气机招式。

    故而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在武道上,越是超绝高妙的招数,越是不能删繁就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外人看来宗师一挥而就的招式,轻描淡写却能石破天惊,这合理吗?

    可不就是用体内那不可视的气机做文章?

    陈含玉施展的是一门瑰奇的《蚊虻刀法》,取自“蠹啄剖梁柱,蚊虻走牛羊。”

    便是以小博大的路数,蚊虻微小,叮咬可使牛羊奔跑。

    类似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用来克制斫伐剩技,本就是一物降一物。

    何肆施展的斫伐剩技是陈含玉给予的,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奥妙。那号称天下武学道藏的摩柯洞中未必没有这般水准的秘籍,却绝对是何肆接触不到的。

    故而陈含玉与之对垒,还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欲要待其第十一刀流转第十二刀时,或者十二刀当时,用上了十分气力,切断气机接续,叫何肆自食其果。

    至于前面的九刀破体魄,十刀断气机,陈含玉不以为意,若是连这两刀都挡不住,那不如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不过何肆的天魔外道还是叫他防不胜防,素白四壁上有气机凝如实质,似血流淌,总能出其不意地衍化出一条条手臂,像是蛛网缠绕,他不是什么能被轻易束缚的蚊蝇,却也不胜其烦。

    刘传玉身处二人的战场之中,却是置身事外,虽说是看戏而已,但还是有些难以入眼了。

    这两人的气象倒是都不差,只是浸淫武道时间太短,何肆还好些,毕竟得过人屠一年的指教。至于陛下嘛,未学爬,先学走,纸上得来,空中楼阁。

    不过这是刘传玉的眼见,不代表这二人是秀而不实者,相反倒是有武道后来居上的苗头,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斫伐剩技之中有收录了人屠徐连海的铁闩横门,由此也可印证它并不是什么源远流长的古籍,武道之上一仍旧贯不可取,但盲目除旧更新更不敢说利大于弊。

    刘传玉想着,得找个机会提点一下何肆,这斫伐剩技,浅尝即可,不必深耕。

    武人总是愿意奉行武道秘籍,只要它足够高深,说得天花乱坠,便笃信它是元经秘旨,即便修不出个名堂,仍然一意孤行,总觉得是自己盲人摸象的原因。

    不知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却也无可厚非。

    毕竟武道攀登按图索骥都是步履艰难,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独辟蹊径的。

    至于什么十六刀后,精熟犹如鸡豚。十八刀之后,其上无人。

    狗屁而已,子虚乌有、无凭无据的胡诌,除非是有续脉经兜底,还能试着祸祸一下身子,但最后也指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